李煦睡了一天一夜。次日一早才渐渐醒来。李鼎请来郎中，郎中看过后并无大碍，只是脉象有点乱，微微发热，显然是思虑过度的缘故。开了一个方子，嘱咐一日煎服一次，这病也就慢慢好了。李煦睡醒后脑子里便懵懵的，在西帆楼上所看到的事已经忘却了大半，家仆们拿着棍棒到二楼上搜寻了一遍，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便依旧紧紧锁了二楼的房门，嘱咐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去。其实就算不嘱咐，也没有人到那个地方去。都知道自从那年发生了“那件事”后，在李家就对西帆楼讳莫如深，远远地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唯恐被人拿住话柄，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如今老爷又在楼上“撞客”着了，谁还无缘无故地到那里去？倒找给二两银子也不去！

    詹姨太一听李煦到西帆楼上去，就压不住火气，懊恼地道：“鬼使神差的，谁让你到哪里去了？这么些年了，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谁不知道那楼上常年关锁？”李煦半张了嘴，愣了一阵，他仔细回想去西帆楼的情景，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并没有特意到西帆楼去，可稀里糊涂的，他分明进的是康熙皇帝行宫的大殿，怎么会鬼使神差走到西帆楼上？家里的满洲萨满说是“撞客”了，这倒很有可能？不过，如今是年下，不知道有人给西帆楼吊死的那个人烧点纸钱没有？李煦并没有到西帆楼上去，可“那人”却引着李煦到了西帆楼上，这显然是在“警”他啊？他忽然一咕噜爬起来，问道：“今年除夕，宗祠和家庙里，有没有给她烧点纸钱啊？”

    詹姨太见他问的奇怪，愣了一下道：“她？她是谁……”李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怕打着床铺道：“糊涂的东西，当日韩太太在时，什么事都想得周全，不用我操心，可如今韩太太一走，这个家宅就乱世为王了，有花钱的地方找我要，有好吃的东西找我要，穿衣服找我要，可就是没有替我办事的！”李煦气喘吁吁，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范姨太走过来，捶着李煦的脊背道：“老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老爷年纪大了，凡事该注意保养才是，火气大了伤肝……”李煦怒道：“伤肝伤肝？你用这么大的力气捶我，干脆捶死我算了，我死了，你们就好了？”范姨太讨了个没趣，走到一边去了。如夫人走过来道：“老爷不用着急，这件事是我们大意了，如今还是年下，我这就到西花园烧纸钱去！”李煦叹息道：“快快去，祭品要干净，丰富点儿，别不舍得。以后你们都记住，年年不要忘了！”如夫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丫鬟端上药来，李煦热热地喝下去。詹姨太服侍他盖上被子，让他好好地发一会儿汗。李煦昏昏沉沉睡了半日，就觉身上“腾”地出了一身汗，顿时爽快不少。半下午时李鼎走进来，询问父亲好了没有？李煦从床上翻下身来，说道：“已经好了。”李鼎道：“众位管事相公都到议事厅去了，大家都问老爷好了没有，倘若老爷身体不便，就改日再商议公事。”李煦叹道：“已经好了。”沉了一下又问道，“客山先生有信来吗？”李鼎道：“没有。”李煦趿拉上鞋道：“走吧。”

    ………………

    李煦走进议事厅时众人忙都问好。

    一时叙礼已毕。就见地板上一盆鲜艳花树摆在那里，李煦顿时眼前一亮道：“这花是从哪里来的？”

    “回父亲的话，是儿子从西城花匠那里买的！”

    “多少银子？”

    “五十两！”

    “你也太胡闹了，五十两银子就买一盆丹桂么？”

    李鼎笑道：“不瞒父亲说，头年里我就想买，可那时候这丹桂还没开花。今儿个那花匠特特派人给我送来信息，说丹桂开了，问我要不要，不要的话就卖给别人！我想，这么好的丹桂我当然要。”

    沈毅士赞道：“真是稀罕，这大正月里丹桂就开花了……”

    李鼎轻轻抚弄着花枝，笑道：“这个沈相公就不懂了。人家这花是从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就专门等着冬天开放。你们瞧，外面园子里柳枝儿还没发芽哩，这丹桂就开花了，岂不是一个大大的喜兆？”

    钱仲璿忙点头道：“喜兆，的确是喜兆！老爷您看，这花儿，这叶儿，说实话五十两银子真不贵！”

    一蓬蓬红花从绿叶里伸出来，香气弥散开来。李煦喜欢桂花。桂花香气馥郁，一嗅之下神清气爽。

    丫鬟端上茶来，李煦在中堂下坐了，撇着盖碗茶道：“这个家是处处离不了我。如今眼看着就是元宵，可要办的事情还一点也没有眉目哩……”

    钱仲璿笑道：“横竖已经到了这个日子，您就干脆等过完元宵节再进京不迟，更何况老爷还在病中……”

    李煦放了茶道：“我没有什么大病。刚才出了一身汗，身上痛快不少。”

    沈毅士笑道：“这年前年后地忙碌，况且天气阴晴不定，偶感风寒也不足为怪。年前我那一病，也是吃了几剂张太医的药才好了。如今虽说春寒料峭之时，可天气终究渐渐晴暖了，就如同这丹桂，花儿早早地开放。等再过些日子，满园子的花就都开了，到时候一切也就顺过来了。”

    李煦喜欢听沈毅士说话，便笑道：“这话很对，可终究懒散不得。管家，吩咐你的事都办妥当了吗？”

    “回爷的话，都妥当了。”

    “有没有找人看个日子，正月里哪日出门合适？”

    李鼎牙缝里“嘶嘶”倒吸着凉气，说道：“已经找下塘街的小瞎子看过了，正月十七是好日子，利于出门，远行……”

    李煦忽然心口有些堵得慌，正月十七才进京，是不是太晚了？这一过完除夕，他是一天也不愿意在家里多耽搁。但转念一想今天已经是初六，横竖也没有多少天了，便沉下气来道：“罢了罢了，十七就十七。俗话说过了元宵节才算过完年，这倒也圆圆满满了，既如此，大家还是高乐吧……”

    李煦这番话让众人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钱仲璿呆了一下，拿过一个节略道：“老爷放心，进京预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奴才们赶在节下四处采买，都是上好的，这是清单，请老爷过目……”仆人给李煦递过眼镜，李煦戴上眼镜看着清单，心里倒慢慢安定下来。他合了清单，摘下眼镜，“马车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吗？”“回爷的话，都预备好了，如今是只欠东风！”李煦叹息道：“可是这东风，正月十七才刮哩！”钱仲璿笑道：“已经是算定的日子，此乃天意，所以老爷不必着急。到时候咱们快马加鞭，十多天就能到京，京城那些衙门我也清楚，这一放年假，怎么着也得到了二月里才办公哩！”李煦心里渐渐踏实了，富拉尼给李煦拿来旱烟，李煦幽幽地吸起来。钱仲璿把采买清单放好，问李鼎道：“公子，今年元宵节给老爷预备了什么好戏？趁着年下多演几场，以后忙起来，也没这个功夫了。”李鼎道：“放心，只要你们好好亲我喝几场酒，本公子就有好戏让你们看。”沈毅士道：“公子很久没有串戏了！”

    李煦不想再在这里凑热闹，他磕了旱烟锅子，倒背着手离开了。现在他最期盼的，是李果从京城带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