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在养心殿后面。有一条栈道与宫中相连。一行人出了养心殿，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此时雨已经完全停歇，抬头仰望，一层层乌云正快速游走，不时遮住了月亮，很快又云开月现，光华洒满大地。御花园空气格外清新，小风一阵阵吹来，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允祥顿觉心中的闷气被涤荡一空。假山石后面，一丛丛竹子“飒飒”作响，不时摇落雨珠。

    夜鸟忽然发出“嘎”的一响，就见一道黑影从竹林里飞起，惊起鸟雀“叽喳”乱叫。侍卫拉锡爱虏获顿时抽出腰刀来，大喝一声道：“什么东西？护驾，护驾——”很快十几个侍卫把胤禛和允祥护卫在里边。拉锡爱虏获纵身一跃飞上山石，就见白光闪处，一丛竹子“哗啦”倒地，随着“扑扑啦啦”的声响，一只“大鸟”腾跃而起，“嘎嘎”叫着飞上高空。胤禛见是一只仙鹤，顿时松一口气道：“拉锡，你这个狗东西，把朕吓了一跳！”拉锡爱虏获收了腰刀，跑过来跪道：“拉锡爱虏获眼拙，惊了皇上大驾，请皇上治罪！”“死罪已免，快起来吧！”“奴才谢过主子！”“以后不可鲁莽，凡事要镇定！”“奴才晓得了。”允祥惊悸未消，说道：“拉锡护主心切，只是这应变也未免太神速了！”胤禛“哈哈”大笑，两人登上假山，在浮碧亭坐下。

    浮碧亭早就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宫女斟上酒来，允祥就觉那玉杯中泛起一颗颗珍珠。胤禛端起酒杯来，说道：“贤弟，难得闲暇，可饮一杯素酒解解乏！”“多谢皇上。”胤禛挟了一筷子羊羔肉放进允祥盘子里，说道：“不瞒贤弟说，朕平时劳累了时也喜欢饮几杯素酒，可以舒筋活血，只是不可过量，过量反而不美！”“皇上说得是！”胤禛又饮一口酒，说道：“贤弟，关于你说的苏州织造之事，朕早就有决断了！”允祥神情严肃地看着胤禛。“李煦其人，朕自然非常清楚，也知道他是皇考信用之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年皇考南巡的排场，朕也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李煦曹寅等人，皇考的南巡未必会做得很圆满！”允祥点点头。“如今各司部衙门里都有亏欠，以朕之猜度，苏州织府里也不能免俗！”允祥忙道：“那依皇上的意思是……”

    胤禛轻轻一笑，说道：“朕已经说过，对这些包衣奴才们绝不手软！贤弟很清楚，当年皇考在时，好生如天，就是对这些包衣奴才们宽容过度，所以才致使他们贪赃枉法，毫不畏惧！不但不畏惧，反而还变本加厉，任意作为！”允祥轻轻叹息一声，皇上说的都是实情。“可如今不同了。朕不比皇考是从小做皇帝的，三十年阅历之雍亲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允祥点点头。胤禛朝苏培盛示意一下，苏培盛忙把一个奏章递过来。胤禛把奏章递给允祥，说道：“究竟什么情况，你自己看吧！待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朕该如何决断了！”允祥疑惑不止，忙展开奏折浏览起来。片刻后，他呆住了。“贤弟，如何啊？”允祥送出一口气道：“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瞒皇上，臣此次陛见，就是想依照定例，也责令苏州织府以三年为期清理完毕钱粮事务，可是如今……”他摇了摇头。胤禛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饶啊！”

    两杯酒下肚，胤禛就有些微醺。此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御花园沐浴在一派清辉里。湖水潋滟，泛着银光。不时有一条鲤鱼蹦跳起来，在水面上发出“哗”的一响。腊梅花开了，暗香盈袖。

    春月娟娟映水清，

    一斟一酌听泉声。

    微风暗拂花枝动，

    几点残红扑酒罂。

    胤禛站在水边吟咏起来。

    ………………

    这天，黑芝麻胡同来了一个人。因为年下无事，马二便和李果天天在家饮宴。李果这个年过得很痛快。家丁已经来报，说老爷尽量赶在正月里来京。李果心想只要老爷到来就全妥当了。

    “马二嫂在家里么？”

    马二媳妇掀开门帘一瞧，就见一位妇女站在门廊下。

    马二媳妇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你瞧瞧，原来是柳嫂子，您可真是稀客。”

    柳大嫂笑道：“马二嫂，节下可好？老早就想过来瞧瞧您，可家里亲戚天天不断，这才请完了客人。”

    “都一样，都一样。柳嫂子，您快请进。”

    柳大嫂进了正房，见马二正陪着李果饮酒，不由惊讶道：“你瞧瞧，我来得冒失了，原来家里有客儿。”

    马二媳妇忙道：“这位先生也不是外人，乃是我家主人请来的相公，李先生——”

    柳大嫂忙给李果道了万福道：“原来是这样，给您请安了，先生吉祥——”

    李果也回了礼道：“都是自家人，您不必客气！”

    一时叙礼已毕，众人都落了座。

    这柳大嫂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因此并不胆怯，见马二媳妇正在作鞋样，便也斜坐了身子动起刀剪来。

    马二媳妇见柳大嫂面有喜色，便道：“柳嫂子，今儿个你喝酒了，脸上红浸浸的。”柳大嫂拍了拍脸道：“年下无事，可不就在家里喝两杯水酒。”马二媳妇笑起来道：“我说你们两口子啊，可是掉进福窝里去喽。”柳大嫂笑道：“您可别这么说，要说掉到福窝里，咱们两家可不是一样儿，你们家马二可比我们家柳大强多了。”马二媳妇道：“柳嫂子，你是看着他当这个管家，人前风光，可不知道着背后受了多少气？我们家那几位大爷，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啊？”“这倒是。”

    马二媳妇道：“柳嫂子，真真是你老的福气来了。前些年，我们家老主人从苏州回来，说起贵府的二少爷芹官，如今可出落地大不一样了，成了知书达理的贵公子了……”李果疑惑地道：“马二家的，你说的可是江宁织造曹家的二公子芹官？”“可不是怎么的。”马二媳妇道：“李先生大概不知道，这位柳嫂子就是曹家人，如今在京城看守房院的。先生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蕙兰，如今就是芹官身边的管事大丫头，二爷面前的红人哩！”李果惊讶地道：“原来是这样，柳嫂子，这可得恭喜你了！”柳大嫂脸上掩饰不住喜色，说道：“这全是托赖主子洪福啊。”马二道：“听我们家老主人说，这以后啊，少不得蕙兰姑娘要一直服侍二公子呐！”李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柳大嫂道：“我说嫂子，倘若我们家姑娘真有那个造化，那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不愿意的？就怕啊，我们家姑娘没那个造化啊，咱们是奴才，哪能有那个高攀的心呐！”说着就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可不敢哟……”便益发觉得这事是个笑话儿。马二媳妇道：“柳嫂子，您别谦虚，要说这孩子们的事儿啊，可是谁也说不准，指不定以后是哪样呢？依我说啊，您老就擎好吧！”柳大嫂脸红红地道：“倘若真应了嫂子的话，那我们可是……祖坟上冒青烟啦——”李果道：“这就是嫂子的福气啊！”柳大嫂道：“借您吉言了！”

    马二媳妇在炕上剪花样，柳大嫂也拿起剪子来，帮着做生活。两人聊着聊着，柳大嫂忽然放低声音道：

    “二嫂，有一件稀奇事，你听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