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宁曹家(3)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4-28 10:29      字数:2119
    这天夜里,雪一直没停。晚饭后竟下得大了。地上的雪已经有了一尺厚。索罗杆子上的灯笼更明亮。不时有风吹来,裹挟着雪花围着灯笼旋旋打转,那火焰如撕扯破布一样发出“霹啵”的声响。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李煦和李鼎走进去时钱仲璿和沈毅士等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了。一时众人落都了座,仆人富拉尼弓着身子过来,给李煦点燃旱烟。一阵烟雾散后,李煦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钱仲璿和沈毅士谈着这新年的雪景,都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李鼎说托众位相公们的吉言,事情是肯定的,一年会比一年好,这就叫做“步步高”。倒说得李煦眉开眼笑起来。

    他停了烟。

    富拉尼托着烟杆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李煦在暖炕上坐舒服了身子,说道:“该回来的都回来了,怎么样,那么就请大家说说吧?”

    钱仲璿看李鼎一眼。

    李鼎给李煦倒了一杯茶道:“每年咱们衙门里盘点账目,父亲都很清楚。今年情况特殊,本来北京那边的铺子和地亩,我和管家都商议了,尽快让马二回来报账,可父亲说今年马二可以不必回来。我想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把南边的账目交割清楚。今儿个虽说是小年,可也不晚!”

    钱仲璿和沈毅士都点点头。

    李煦轻轻撇着盖茶碗里的茶叶,说道:“有客山的消息吗?”

    沈毅士道:“还没有。不过请老爷放心,临去北京前我给客山先生交代好了,况且那边有京里的爷们儿和马二接洽,错不了事的!”

    李煦放了盖碗茶,道:“不瞒你们说,目下我最悬心的还是北边,要是能有了结果,我心里也就安定了!”

    钱仲璿和沈毅士都点头。

    李鼎坐下来,笑道:“刚才沈相公不是说了嘛,今年是吉兆。况且《易经》上说,‘自天佑之,无往不利’。父亲吉人自有天相,虽说如今事事想得周到,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多虑而已!”

    沈毅士笑起来,说道,“还是公子会说话啊。依我说,北边的大事老爷尽管放心,先谈咱们衙门里的小事要紧!”

    众人都附和着点头。

    李鼎拿出一个账本,递给给沈毅士道:“扬州盐院里的情况,沈相公比我更清楚,沈相公,那就请您给父亲禀报禀报——”

    沈毅士看李鼎一眼,点头道:“老爷,这次我等去扬州盐院衙门,清理的不过还是旧账,算来算去,壬寅年预支的那笔银子是五万两……”

    李煦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另外,还有康熙五十五年的一笔钱粮,共十万七千五百两,也是我等……亏欠盐院衙门的!”

    李煦顿时睁圆了眼,坐直身子道:“十多万两,怎么还亏欠这么多?我记得最后一次管理两淮盐务时,不仅把咱们自己的亏欠都清理完毕,连曹家的亏空都填补起来了。咱们没有什么亏欠了!”

    沈毅士谨慎地看李鼎一眼,说道:“老爷,圣祖皇帝在的时候,的确有一次咱们把盐院衙门的亏欠都填补起来了,因为这事您还给圣祖皇帝写了奏折,圣祖皇帝还夸奖咱们来着,可这后来……是织造衙门重新预支的盐务钱粮!老爷请看,这里这里……”沈毅士把出纳账指点给李煦看。

    李煦无奈地摇头道:“这真是旧账去了,新账又来啊。不瞒你们说,我管理了十年盐务,到最后是越管越害怕!”

    沈毅士和钱仲璿都默不作声。

    李煦再次放下茶碗,说道:“那么织造衙门里呢?”

    钱仲璿看李鼎一眼,摊开一个账本道:“回老爷的话,奴才查得,历年以来,我织造衙门都要从布政司领取十六万两银子,用来织造青蓝布。尤其是前些年来,宫里已经形成了定例,每年都需要十万匹青蓝布。所以说,我等就都把这银子提前发放到各机户手里,这样就比咱们到时候现雇觅工匠要节省不少银子……自然,余下的银子,就做了家里的日常开销……”

    李煦点头。

    钱仲璿又看李鼎一眼,谨慎地道:“可谁能想到,自打从去年开始,宫里这青蓝布忽然不要了,所以我等就赶紧把这笔银子收回来……”

    李煦紧张地道:“如今都收回来了吗?”

    钱仲璿苦笑道:“回老爷的话,如今收回来的银子……还不到两万两哩!”

    李煦就觉头上起了一个炸雷,从炕上坐起来道:“什么?十六万两银子就收回来了不到两万两?那后面的银子呢,你吃了?”

    钱仲璿忙跪下道:“老爷息怒,听奴才禀报啊。这收不回来的银子,一是年年棉花价格不一样,有时候棉花歉收,则棉花的价格就腾贵,我等提前发放的银子,别说各个机户有盈余了,就连购买棉花的银子都不够,他们也不过是寅吃卯粮,勉强支应今年的差事罢了。可到明年,他们哪里还有银子来购买棉花?此其一。其二,那些赔的狠的,十户已经逃走了九户,所以就……”

    李煦狠狠把账簿摔在底下,懊恼地道:“混账东西,我让你们管家,你们是怎么给我管的家?人家到年终盘点账目,是盘点自己挣了多少钱!可咱们家里盘算账目,是盘算亏空了多少银子!”

    他忽然抓起一个茶碗摔得粉碎。

    沈毅士哆嗦一下,沉思片刻,便站起来默默清扫着碎片。

    李煦颓唐地坐下,脸上犹如落了一层黑霜:

    “几十万两银子啊,不是个小数目,可如今这个情况,咱们上哪里淘腾银子填补这个窟窿去?”

    钱仲璿紧锁眉头,忽然站起来道:“老爷,最近这几日,我和沈相公,还有大公子,以及另外几个管事人等都商议过了,眼下有一个最好的差事,莫过于墅浒关的税差。现如今莽鹄立已经交还了差事回京,要是咱们把这个差事讨过来,不出一年,就能把亏空填补起来,而且还有盈余!”

    李煦叹息一声,两眼无神地道:“你们这些人呐,就是会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可你们也不想想,这差事难道朝廷说给咱们就给咱们吗?前些年,我不是没有给圣祖皇帝提奏过,可都被驳回了,至于现在……”李煦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