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温暖而湿润。

    要怎么开口和父亲说复婚的事？马成功心里没谱。

    “成功，你爹上山种树去了，你也不帮着去挖挖坑。”母亲在门外喊。

    村里前几天发了些树苗，前些年村里的人卖树卖疯了，只要直溜点的，碗口粗的树都拿去卖了钱，现在的山也都分到了自己家，人家爱卖不卖都是自己说了算。

    马成功家那时倒不至于靠卖几棵树赚钱，但不卖也得砍回来，不然就被人偷走卖钱去了。

    山上难得见到几棵大树了，村里就给大家发了些树苗，种了的还有奖励，二块钱一棵，昨天马达志才从村里把树苗领回来。

    “这阵子你爹时常睡到半夜唉声叹气。”唐淑贞摇了摇头，“你们教师不争气，雅兰也是，昨天又打电话来说，和老荣打架了，没一个省心的。”

    马成功从床上爬起来，从柜子里挑了一顿旧衣服穿上，鞋子都是锃光瓦亮的，挑来挑去也没找到合适上山干活的鞋子。

    “老荣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不知道，估计是又输了钱。”唐淑贞一说起马雅兰的婚事就来气，“当初她就瞎了眼，嫁了个那么又穷又游手好闲的鬼，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赌博，哪天死在赌桌上就完事了。”

    “穷是事实，赌也爱赌，那张嘴骗女人可是有一套的。”

    如果不是那张嘴会骗，马雅兰怎么可能会死心踏地嫁了这么个人呢？如果马雅兰要离婚，唐淑贞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但马雅兰就象中了老荣的毒一样，累死累活就心甘情愿在那个家里受罪。

    “活该！是她自找的。”

    马成功扛了锄头朝山上走来。

    连绵起伏的山包一个接一个，草木器厂葱茏，山坡上，红的白求恩的紫的野花开了一片一片，倒也令人赏心悦目。

    马成功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桑又香正扛着锄头从山上下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桑又香赶紧扭过头去。

    “你也领了树苗？”马成功看着桑又香玲珑有致的身材，当年，在洗马村的男人娶进来的媳妇里面，惟一能跟李美丽一较高下的，也就桑又香了。

    李美丽离了，桑又香的男人死了。

    洗马村的人说，凡是长得好看的女人命都不好。

    “种了两天，全种上了。”桑又香笑了笑，笑得有些羞涩。

    “不知道能不能种活。”

    “活不活先种上，达叔也在种。”

    “我去帮他。”马成功顺着羊肠小道朝山林中走来。

    山路上，桑又香嘴里哼着小曲朝家中走去。

    马成功走到自家山地上时，马达志已经种了好大一片地了。

    “领了多少棵？”马成功看着地上剩下的一堆树苗，好象还有不少。

    “有些人不要，我就都领来了。”马达志看了儿子一眼，他脚下的皮鞋亮得晃眼，“穿这个样子也来干活？”

    “没别的鞋子，一会热了我就打赤脚。”

    “山上凉。”

    马成功朝旁边的山包上看去，那里就是桑又香家的山界，“好多人家都种上了。”

    “人家种得早，好的树苗都领走了。什么事都是赶早不赶晚。”马达志几锄头下去就挖好一个坑，然后就把树苗埋在坑里，再填上土，踩上几脚，一棵树苗就栽好了。

    马成功挖了几下，锄头有点使不上劲，好几个坑都挖在了硬石块上。

    “乱挖不行，得先选好地，”马达志看了儿子一眼，“我来挖你来栽，还有这些种子，也种上点。”

    马达志把装着种子的碗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种子？”

    “说了你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活，先试试。”马达志挑了地，一锄头下去，挖了一个坑，“以为是个人就能把地种好？当农民也得有本事，哪行干好了都不会饿死，都挤到城里去，城里人不用吃饭了，种地还得靠农民。”

    “种地不合算。”

    “自己种了自己吃，自力更生总是不会有错。”

    “那城里……”马成功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害怕父亲一口回绝了他。

    刚开始的时候，马达志挖坑的速度快，慢慢地，马成功就追上了他，一个坑一棵树，父子俩齐心协力，三百多棵树苗一会就快栽完了。

    唐淑贞打了电话过来，让他们回去吃饭。

    马达志直起腰来，“昨天晚上谁家的鸡又遭了殃？”

    “没听说。”马成功一起床就上了山。

    “前头老屋场那边细老爹的那个儿子怕是要被他们害死了。”

    细老爹这几年养猪发了财，他儿子在城里的菜市场杀猪，也赚了不少钱，算是方园十里的有钱人家。

    “老建他们。”

    “我看是上瘾了，刚才在路上碰着，没睡醒的样子，走起路来都东倒西歪的。”

    “那还不是找死。”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人霜。”

    “你可是老共产党员，你不管就没人管了。”

    “关我屁事，谁当官谁管，我老了，没用了，连你们都管不好，还能管得了别人。”

    “所以没人管，他们都不敢管，只得由他们胡来。”

    “世道变了，人心也变坏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以前你也就和稀泥，要是换在现在，你那村*长不用一年就做不下去。”

    “做不了村*长我还不能干别的了？”马达志脸上有了笑意。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马成功从父亲手里接过锄头，“我来拿着，下山滑，你慢点。”

    “这还用你管。”马达志嘴里这么说，脸上还是有了些笑意。

    “爹，我和李美丽的事……”马成功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半句，留了半句没说。

    马达志回过头来看了马成功一眼，转身朝山下走去。

    好几天过去了，马成功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自己复婚的事。

    李美丽打了几个电话来问，马成功也急了。

    小磊回来了，唐淑贞做了几个好菜，马成功拿了一瓶酒出来，是李美丽让马磊带回来的，用意自然不用说。

    “这酒怕是要好几十块钱。”唐淑贞是希望马成功和李美丽复婚的，与吴新枝相比，李美丽曾经是真心对这个家，对马成功和马磊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唐淑贞时常说，想起以前李美丽每次回娘家，什么好吃的有用的，大包小包往家里扛。看那吴新枝，恨不得把自己家的东西都扛回她们娘家去，这就前后两个儿媳妇的区别。

    所以这句话唐淑贞算是帮马成功开了个头。

    “几十块？你怕是没见过钱，得二百多，十大名酒之一，”马成功给马达志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好酒就是好酒，香。”

    “我妈那里好几瓶，都是从我舅舅那里拿回来的。”马磊大口的吃着菜，“我妈说让我在旁边开个小店子，我才不想开呢。”

    “马磊，把你妈接回来。”唐淑贞笑着说，“奶奶老了，家务事也做不动了，以后你回家没人给你做饭。”

    “她才不回来，除非我们一家都到城里去住。”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成功再不开口就说不过去了。

    “她回来也可以去城里做生意，你帮着她看着店子不就行了，还想一天到晚在外面游荡，十八岁了，得干点正事了。”

    “我妈是想跟你复婚，我外婆也说了，她同意你们复婚。”

    屋子里静默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马达志发话。

    马达志一直默默的喝酒，吃菜吃饭。

    马成功有些失望，父亲不发话就等于不同意。

    马达志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菜，把碗一推，站起身来：“爱复不复，我又没挡在家门口不让你们进门，自己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

    有了父亲这句话，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马磊还在不停地吃着菜，唐淑贞笑着用筷子敲了一下他，“找个好日子把你妈接回来。”

    马成功的腿有些发抖，好不容易等来父亲的这句话，他心安了。

    马达志从屋里出来，“给你姐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为什么要告诉马雅文？

    “你爹前两天打电话问过你大姐，我不知道她怎么说的，要不你问问。”唐淑贞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马成功走到屋里给马雅文打电话，电话通了。

    “什么事？”马雅文机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爹同意我和和李美丽复婚了。”

    “哦，挺好的。”

    “妈说他前两天给你打了电话，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日子是要你自己过的，别人最好少管，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管你一辈子，只要你自己愿意就行。”

    是啊，自己的人生终究要自己过的。马成功由衷对马雅文表示了一声感谢。

    马成功骑着摩托车朝城里赶来，他要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

    未来的日子，失而复得的幸福，应该是否极泰来了。

    风从耳边刮过去的气息里都充满了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