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功开了单子拿完了药回来的时候，马建开已经走了。

    “给了多少？”马成功还是忍不住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手续办完了？”

    “不是说他去办吗？”

    “那就走吧。”马达志拿起东西，“给你妈打个电话，别让她们又跑来了。”

    “真走了？”马成功还是有些迟疑。

    “人要该死了，神仙也救不活。”马达志走出病房，“早知道这样，让他撞死得了，省了办后事的钱。”

    父亲无所谓的口吻让马成功很难受，人，没有不怕死的，父亲这样说也只是气话罢了，气自己的不争气，这些年，他给父亲惹太多麻烦了。

    马成功看着父亲走出门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父亲老了，背驮了，头发也全白了。

    “你在门口等着，我去叫个车进来。”马成功从父亲手里拿过装药的塑料袋，“不用着急。”

    “坐什么车，坐公交车回去。”

    “花不了多少钱。”马成功低着头红着眼眶朝医院门口跑去。

    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自己从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俭用给了子女最好的条件，有父亲管着这个家，他就什么都不用操心，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才发现父亲真的老了，并且老得那么快，那么措不及防。

    医院门口车来人往，马成功刚要叫车，马磊的电话来了，让马成功别叫车，说一会让他舅舅开车送他们回去。

    李美丽她哥买车了？看来所有的人都把日子越过越好，只有他，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一团糟。

    马达志站在医院走廊上，刚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您这是怎么啦？”一双手朝马达志伸了过来，扶着他走到旁边的椅子边，“怎么弄的？”

    马达志扭过头来一看，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忙笑了笑，“没事，躺久了，刚起床脑壳有点晕。”

    “那赶紧坐下来吧。”女人扶着马达志坐下来，“就您一个人？”

    “我儿子去门口叫车了，说要打车回去，我想着坐公交车算了。”

    “打个车吧，花不了多少钱。”那女人盯着马达志仔细看了两眼，“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您？”

    “有可能，”马达志笑，想起自己在洗马村方园数十里的名声，“我洗马村的，马达志，你家哪里的？”

    “洗马村，洗马村的村支书……达叔？”

    没想到在医院还有人认出自己来，马达志笑了。

    “您真是达叔……我去过您家。”女人开心的笑了起来，“很小的时候，跟我妈一起去的。”

    “你妈？”马达志越看这张脸越发有些脸熟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了，“哪个村的？”

    “上庄村，上庄那山坳里，上庄最穷的，我爹姓周，周捡才。”

    “老周，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

    “是，那时候我才不至十岁，下面还有个弟弟，上面有个哥哥。我叫荷花，那年跟我妈去过您家。”

    “记起来了，”马达志终于想起了三十来年前那个寡儿孤母找上家门时的场景，“这就对上了，我说刚才看你就面熟……你妈还在吗？”

    何花的叹了口气，“肝癌，没多少日子了。”

    “在这住院？”

    “住一个多月了。”

    “还有得治吗？”

    何花摇摇头。

    “我妈这辈子不容易，我们三兄妹日子刚过好一点，想着她可以享福了，又得了这病。”

    “你妈有六十了吗？”

    “快七十了。”

    “那就行了，人到七十古来稀，我们这辈人，就是数着天数过日子了……你妈也是个要强的人。”

    “不仅要强还要脸，那时候家里太穷了，走投无路，不敢在容城这地方要饭，就跑得远远的去了外地，说外面那么大的地方，丢了脸也也没人认识我们，算是把我们三兄妹的带大了。”

    “那你们三兄妹现在都在做什么？”

    “我哥在家种田，我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我弟读了大学，在学校当老师，反正都还能过日子。”

    “那就好，你们自己有本事赚钱就行，别的也不要想太多，有饭吃不饿死就行了。”

    “那也不行，有时候还是需要钱来救命，我妈这病要不是钱堆着，早没了。”

    “花了多少？”

    “前前后后一百来万了。”

    “这么多？”马达志愣了一下，“要是没得治就不要治了，人老了总归要死的，你们以后还得生活。我要是到了那一天，就自己了结算了，不要拖累子女。“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寻死路都寻了好几次，但我们不忍心啊，有妈在，我们三兄妹还有个家，妈不在了，这个家就散了，钱总归是可以赚来的，命没了就真没了。”何花笑着，“我记得您家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们也都有工作了吧？”

    “老大在北京，”马成功说起马雅文的时候会从心底里升起一种自豪感，“自己考上的公务员，嫁在那边了。”

    “这么厉害。”

    “她学习好，考上了大学，后来就留在北京工作了。”

    “太好了，我记得她那个时候，长得很聪明很漂亮的样子。其他两个呢？”

    “他们两个……一个嫁在我们隔壁的下河村，马马虎虎过日子。女儿嫁出去了，做父母的就管不着了。我那儿子成功就不要说了，这几年我被他气得脑壳痛……”

    何花的手机响了，护士在叫她，要给她妈打针了。

    “达叔，要不您留个电话给我，哪天我看您去。”

    “我没手机，留成功的吧，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马达志站起身来，远远地看到成功朝这边走来，“今天没空了，要不还还想去看你妈一眼。”

    “下次吧，等我妈好点，我陪她去洗马村看您和达婶，我妈前些年还时常念叨您呢，说您和达婶帮过我们，这份情我妈一直记在心里。”

    “这事我们都忘了，不要放在心上。”

    何花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你快走，在催呢。”马达志朝何花摆了摆手。

    何花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住院部跑去。

    马成功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马达志，“让你在门口等着，怎么跑这来了？”

    “我在坐一会。”马达志喘了口气。

    “那回去行不行？”

    “都出院了还有什么行不行的，叫上车了？”

    “马磊他舅来了，他有车。”

    马达志顿了一下，“让他来干什么？”

    “人家要来，你还能拦着。”

    马达志跟着马成功走着，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马磊站在车边。

    “你可不要再跟她搞到一起去了，出了我马家的门就别想再回去，这话我当初说过，你给我记好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马成功快步朝小汽车走过去，马磊迎上前来把马达志扶进汽车。

    驾驶室内的舅舅回过头来朝马达志笑了一下。

    马达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汽车载着马家一家三代人朝洗马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