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浪卡子達瓦遇難(一)
作者︰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5-17 22:19      字數︰2319
    那次喝酒,我好像是故意喝醉的,只有喝醉,心里才痛快。是因為曉霞,還是因為達瓦?我不知道。達瓦的不幸遇難,是我終身的苦痛。她是在我的懷里飛上天國的。——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青稞酒喝習慣了口感好,爽口,微甜微酸,喝的時候覺得爽,喝多了(因為“輕敵”),後勁上來了一樣,甚至比白酒醉得更深沉更長久,不容易恢復。

    重返瓊結,文建國喝高了,一醉就是兩天。那次文建國做好了醉酒的準備,他早就想醉一次,想嘗嘗醉酒的滋味,也可以用醉酒作掩蓋,發泄一下自己平時不可輕易暴露的思想情緒。我又不是聖人,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我憑什麼就不能喝醉呢?

    下意識里,他可能是想,你曉霞天天喝,常常醉,我難道就不能醉一次麼?“今朝有酒今日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這是他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第一次有意識地放縱自己了。

    喝酒之後的兩天,他沒有離開宿舍半步,渾身散了架子似,什麼也不想吃,什麼也不想做。老話說,借酒澆愁。原以為多喝點酒可以忘記憂愁的。其實不然。明朝李開先先生早就有話在先“只恁以酒澆愁,愁不能遣,而且日增。”文建國正是這樣,醉酒以後,他更是整天胡思亂想。

    這次援藏,有離家出走的味道,其實也是他第一次援藏動機的延伸和拓展。他內心充滿著苦澀,卻又難以向外人道也。《傀儡家庭》里的娜拉作為一個不能自食其力的女人,她的出走,結局是可悲的。“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那麼我的出走又意味著什麼呢?不知道。

    文建國將出走前後的經過,認真地梳理一遍,發現越理越亂,非但沒有找到答案,且又徒增新的煩惱。他無法解釋,或者說,他沒有勇氣坦白,自己再次援藏與達瓦究竟有沒有關系?“是”或“否”?用一個字來了結。其實世界上的事情有時是無法用一個“是”或“否”能說得清楚的。

    他記得達瓦與自己的通信,每次首頁的信箋上都有一首倉央嘉措情詩,一遍藏文,一遍漢文。正是達瓦的介紹,讓他知道了西藏還有倉央嘉措這麼一位向往自由和愛情,勇于追求真愛的曠世奇才。

    身為第六世達賴喇嘛竟然被譽為“世間最美的情郎”。“喇嘛”“情郎”,這兩個單詞放在一個人身上是多麼的……文建國找不出一個適用的形容詞,但他感覺到這兩個單詞在倉央嘉措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似乎倉央嘉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在達瓦的影響下,他也能夠背誦幾首倉央嘉措情詩,這在當時的內地是十分罕見的。

    ——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夢淺情深,不過去的河留給來生。

    ——回眸一笑嫣然嬌,斷魂飄搖上碧霄。願與卿卿兩相歡,不發毒誓不肯饒。

    他最欣賞的是,“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真的是要多大氣魄,有多大氣魄;要多少瀟灑,就有多少瀟灑。可惜他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雖然在內心他對達瓦抄錄給他的詩很珍惜,很贊賞,很認同,可他不敢在給達瓦的回信里表現出絲毫的“唱和”意識。

    他自我調侃,我不可能“是雪域最大的王”,所以也不可能“是世間最美的情郎”。可這種話是萬萬不能說給達瓦的,否則那“口舌官司”將沒完沒了。他刻意回避著引發達瓦產生誤會的種種可能。他也告誡自己,不要自作多情,那只是達瓦同志作為一個藏族少女對美好愛情的憧憬而已。

    達瓦每天來看他一次,幫他煮點稀飯,談談心。達瓦是不可能了解建國的心事的。她一來,宿舍里就充滿著達瓦的歡聲笑語,建國的心情隨之變得開朗。達瓦一走,文建國又陷入了沉思,甚至越發痛苦。

    這沉思的內容有時就停留在剛剛離開的達瓦身上。達瓦是越來越美麗了,憑文建國的文學功底,他無法描述和刻畫達瓦的美麗。純粹借用前人的措辭,他擔心會玷污了達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就不要勉強地說出來,不要勉強地寫下來,就讓一個鮮活的達瓦,烙印在腦海里,定格在心靈上好了。

    當然他還想到曉霞和寶貝女兒文婕。

    為這次援藏,曉霞為建國準備了很多吃的,用的。這一切對建國來說,已經平淡無味,他認為是理所當然,完全沒有第一次援藏時的浪漫和欣喜。只是看到一本斯諾的《西行漫記》,建國才有了一絲絲感動,他仿佛可以看出曉霞花費了一番心思,是鼓勵他文建國可以有一個當代版的“西行漫記”?人家斯諾先生不遠萬里,從美國到中國,你文建國也僅僅是從甦南到西藏而已,這又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文婕在與建國道別的時候,哭得很傷心,“爸爸”“爸爸”的叫喊聲撕心裂肺。建國心里很不是滋味,難道她小小年紀也能意識到這是一次較長時間的別離?事情輪到自己頭上,才有了切身感受。自己的父親生養了四個子女,四個孩子全在外面飛過了,而自己和大姐還在飛著,且大姐生死不明,那父親的感受是什麼呢?

    想到曉霞的時候,則是痛苦與不解並存,到達目的地已經是第五天了,他的第一封信寫好,但還沒有發出。他不滿意已經寫在紙上的言語,詞不達意,或者是言不由衷。好的是在到了澤當的第二天,他就與曉霞通了電話(與第一次援藏時的待遇不同了),告知平安。這從禮節上說得過去了。可他怎麼僅僅是想到“禮節上說得過去了”呢?與妻子之間難道僅僅是用“禮節”一詞,就可以一帶而過的事?他為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深感不安,這里面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第一學期,建國在乃東縣中學兼課。乃東縣中學就在地區所在地澤當鎮,生活和工作輕松、便捷、安逸。

    按照原訂工作計劃,從第二學期開始,文建國作為隊長要用一年的時間走遍所轄縣探望援藏老師。

    山南地區有12個縣,除了乃東在地區所在地外,鄰近的扎囊縣、桑日縣和瓊結縣等,已經陸續去探望過了,三個邊境縣,也已經跑了錯那和洛扎兩個縣,只剩一個浪卡子縣和偏遠一點的曲松縣、加查縣、貢嘎縣、隆子縣、措美五個縣。

    有達瓦陪同下鄉,行程輕松愉快。文建國後來回想起來,那相當于若干次免費旅游,只不過是條件相對艱苦而已。但在那時候,他已經享受到專車的待遇,艱苦不艱苦也就不值得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