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慌乱的人群和初夏桃红李白的风光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官兵在挨家挨户寻找大顺王朝的残兵败将，到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天宝顺着城墙根儿朝南城方向走来，他看到了四海茶楼，茶楼和巷子深处的四海别院依然遥相呼应着。

    茶楼和别院都是黄家在京城的产业，黄云峰曾是李自成麾下的京畿总舵主，四海别院是总舵在京城的据点。

    黄云峰过世以后，黄兴旺就把他茶楼和四海别院交给了他的堂兄任遥打理。任遥天天招呼一帮狐朋狗友在茶楼里混吃混喝，茶楼没开几年就歇业了。

    黄兴旺那个时候到了皇上身边，并且深得皇上宠信，后来进了兵马司当差后，任遥也跟着去了兵马司，茶楼和别院就荒废了在那里，任遥偶尔也回别院，但也不常住。不是跟黄家有渊缘的人，很难再想起这个院子跟黄家的关系。

    天宝路过别院门前时，犹豫了一下，刚想进别院去看一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喝斥，“走开，好狗不挡道！”

    只见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纵马飞驰而来。

    “所有人都不要乱动，都给我原地站好了！”小姑娘的马鞭气势汹汹地从众人的头顶甩了过去。

    一个小姑娘这么大的阵仗？！天宝抬头朝马背上的小姑娘看去：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好漂亮啊！不由得胸口“呯”地一跳，有些神情愰惚了。

    “那不是吴府的雨雁姑娘吗？”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就是她，吴府老爷子的义女。”

    “她怎么逃出来了？前两天吴府的人都被闯王杀了，她还没死？”

    原来她是吴府的人，听说吴府的主子投奔了鞑子……她竟然是吴府的人，还是义女！天宝心里莫明其妙的有些失望。

    “花虎，你带人把这附近的院子仔细搜一遍，一处都不要落下！”雨雁厉声疾呼着，牙根紧咬，杏目圆睁。

    “是！”花虎带着家丁们把街道两边的路口全堵上了。

    “任何人都不许离开这里半步！”雨雁的眼睛扫过大街上惊慌失措的人群，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胡天宝，天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雨雁一勒马缰走了过来，“你……看什么看？！”

    “没……没看什么。”天宝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来。

    真应了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旁边有人在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在找他们家少夫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拐走了。”

    “跟哪个男人跑了吧？”有人搭话，“或许是被哪个野男人勾跑了，活该！谁让他投奔了鞑子，不是个好东西！”

    “别乱说话，人家现在可是鞑子跟前的红人，小心把你抓了去……”

    天宝看着小巷深处的四海别院，兴旺哥走了，任遥哥也走了……那院子里是不是就没人了？天宝犹豫了一下，朝小巷深处的四海别院走来。

    别院的大门虚掩着，大门上的朱漆已经有些陈旧了，天宝从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倒也还算干净，刚要转身，突然，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院子里有人！难道任遥哥没走？！

    院子里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两个人嘴里正骂骂咧咧地往门口走来。

    “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这破屋子能藏什么东西？还让我们守着，守个屁啊，老杜，你说我们俩怎么那么傻呢，”一个长得瘦瘦高高的男人踢了院子中间的石墩子一脚，痛得啮牙咧嘴的缩了回去，“一个破屋子留着干什么，不如一把火烧了它。”

    “让守着就守着，有人给我们钱不就行了。”姓杜的矮小壮实的男人脸上一双机灵的眼睛转来转去，“你不记得了？他走的前一天还来过，还不让我们进院子，就在门口守着，他自己一个人进来忙乎了半天，说不定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宝贝？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鸡毛都没找到一根。”

    “应该是有暗室，要不我们再找找？”

    “我看还是算了吧，也许就是过来看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最后看一眼。”

    “连黄花城都没回，老婆孩子都不管了，他做得可真够绝的。”

    “回黄花城，他不要命了……人啦，终究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说的也是。”

    看来是兴旺哥留下来守别院的两个手下。

    “他好象不是跟闯王一路走的？”

    “嗯，他先出的京城，咱黄大人脑瓜子好使，猴精猴精的，那个时候要不是及时投奔了闯王，闯王还不早要了他的命。”

    “那是，见风使舵的本事谁也比不过。”

    兴旺哥不是跟闯王一块逃走的，那他逃到哪里去了？天宝看到那两人走出门来，忙迎上前去，“两位大哥，我……”

    “你是谁？”瘦高的男人瞪了天宝一眼。

    “黄大人的小舅子，”姓杜的用胳膊撞了瘦高个一下，“你怎么到这来了？天宝少爷！不会是投奔黄大人来了吧？”

    “刚才听你们在说兴旺哥，我……是来找兴旺哥的。”

    “跑了，你来晚了，”那两人相视一笑，“你们家黄大人是从不吃亏的主，他不会在京城等死的。”

    “是往南去了？”

    “不往南？他还能往北，往西，往东……”姓杜的一阵嘲笑，“不过，我们还真不知道他往哪跑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他还能回来？回来投靠这大清的新主子？”老杜从鼻孔里哼一声，“不过以他的本性，咱们黄大人还真有可能回来，我们得好好给他把这院子守着，万一他回来又升了安官，那可是大清朝的官，我们也就跟着享福了。”

    “那不是他想回就能回的。走吧，老杜，听说鞑子这两天就进京，一会官兵过来清城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正好，他自己家的人来了，让他守着吧，我们走了。”

    “这样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的，他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两个人哈哈笑着勾肩搂背的走了。

    天宝穿过院子走进屋来，屋子里落满了灰尘，灰尘上印着杂乱无章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看就是刚才那两个人留下的。

    家俱虽然很陈旧了，但依然可以看出它们的典雅精美，也彰显着黄家过去的荣光和辉煌。

    天宝听黄兴旺说过，这院子以前是他爹黄云峰招待朝廷二品以上官员的地方，夜夜笙歌。这夜夜笙歌的繁华里，却隐藏着兴旺他爹为闯王转运兵器的勾当。

    后来别院被朝廷查抄过，直到黄兴旺到了皇上身边，才把别院还给黄家。

    说黄兴旺对这别院有感情，天宝是不相信的，要是有感情，他就不会把它交给任遥打理，更不会在后来让它完全荒废。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天宝赶紧闪身躲在屋后的屏风里面，蹲在窗户下往外面一看，雨雁带着花虎从门外走了进来。

    “雨雁姑娘，这是兵马司黄大人家的院子。”花虎四下里看了看，“这么大的院子荒废着，太可惜了。”

    “黄大人家大业大的，不会在乎这些。”雨雁笑了一下，“他也离开京城了吧？”

    “应该是。”

    “我还跟着夫人见过他几次呢，”雨雁叹了口气，“走吧。”两人朝门外走去，雨雁走出门去时随手把院门掩上了。

    没想到她还认识兴旺哥。

    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得快点出城才行。天宝刚才蹲得太久了，站起身来，用力一跺脚，只听身后“咔嚓”一声，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急回头一看，身后的墙壁洞开了一个口子，足有一人高，探头往里一看，黑乎乎的没有一丝亮光。

    暗室？！

    天宝壮起胆子伸出脚往里探了一下，是个下楼的台阶，摸着黑往下走了十几级台阶，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再往前走，就是平坦的巷道了，巷道很长很窄，尽能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子。顺着巷道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灯光又暗淡了下来，又一次看到了几级台阶，天宝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巷道的出口了。

    台阶的尽头有块厚厚的不透一丝亮光的厚木板，天宝仔细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半点声响，用力推了两下木板，木板纹丝不动，再四下里摸了几遍，也没摸到开启的机关，只好又顺原道返了回来，再回到四海别院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天宝赶紧出了别院，顺着最后一波人流朝城门口走来，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边走边啃着。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断喝，“闪开，好狗不挡道！”

    人群拥挤着朝两边闪去。

    天宝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躲得有点慢，鞭鞘重重的打在了肩膀上，手中的烧饼飞了出去。

    疼痛让他暂时忘记了饥饿，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的样子甚是滑䅲。

    抬头一看，怎么又是她！

    雨雁看着摔得灰头土脸的胡天宝和掉在地上的两个烧饼，“没一点眼力劲，活该！”

    路人屏住了呼吸看着天宝，静等着两人开始一场打斗。

    天宝想说什么又闭了嘴，闪身退到路边。

    路们纷纷对着天宝侧目而视，眼睛里写满了瞧不起的嘲笑。

    雨雁皱了一下眉头，策马扬鞭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