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梅母的设问

    1

    天气越来越冷了，梅果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被子时，顺便也给父母送来了两床新棉被。因为姜陆的父母老家种棉花，每年都会打个电话询问在城里的亲戚门缺不缺棉絮，需不需要更新棉被，梅果想着父母年纪大了，亲自置办这些很费劲，就给他们订了两床很厚实的，找了个时间送了过来。

    梅果一进门，就嚷开了，“哎呀，妈，快帮我们接着！我快累死了。”

    “哎呀，真是辛苦我女儿了！慢点慢点，。”梅母从姜陆手里接过被子，往床上一放，就给梅果端水去了。

    梅果一饮而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都好久没有回来了，趁还没生，回来一趟，看看你们。”

    “你还知道你好久没有来呀，不过，妈知道你怀孩子辛苦，我们都没有能帮上什么忙，而你老公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妈想着你自己还挺着大肚子上班，心里就挺担心的。”

    “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想妈和爸现在是喜欢清静的人了，不喜欢我过来打搅，哈哈！”

    “你才胡说，我们现在是孤家寡人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请都请不到呢。哦，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要不是丫丫生病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姐了。”

    “是吗，什么事啊？丫丫的病都好了呀！”

    “是啊，不过我看你姐姐和你姐夫有问题，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他们之间好像是没有什么话说。其实是上次我就发现，可是梅丽说他们只是闹了点别扭，我也没有在意。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好了，还是其它的，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什么的，你常跟你姐姐联系，你清楚不？”

    梅母问起梅丽的事情，梅果就本能的紧张，她本来就是个脸色藏不住的人，也是个嘴巴松的人，她就怕自己嘴巴又松了，露出什么破绽，因为毕竟是在妈面前，自己随性惯了，而已母亲是个精明的人，所以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也容易。

    “这我不大清楚，他们都是忙人，大忙人，所以沟通比年轻的时候少了是正常的，你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

    “或许是我多虑了！可是——”梅母又说，“那个姑娘，你认识不？”

    “什么姑娘？”

    “就是照顾孩子的那个年纪轻轻的，想个大学生的那个啊？”

    “不认识，不认识。”

    “说是你姐夫的秘书呢！”

    “当然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梅果嘀咕着，不过虽然她声音小，不过脸上的动作却是比着嘴巴，好像是很鄙视这件事情似的。

    梅母不仅耳朵尖，还特别善于察言观色，她一看梅果的神情，就知道心口不一，她准备好好的盘问一番，一有破绽就抓住不放。

    “你好像很鄙视他们？”

    “啊？我，我没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我想他们是大人了，都那么多年了，妈你就别管他们了，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什么事情？”

    “没有了，就是什么都没有。”梅果开始瞎编了，每次她遇到自己圆不过去的谎话的时候，她的不够周密的脑袋就会费力的旋转，来选择一条她认为最佳的理由。“他们挺好的。”

    “不对，肯定是有问题，你这个丫头定肯定知道什么，你说给妈听，好不好？”

    “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就表示肯定有事，我现在就去审问他们，等我审问完了，我就说我其实都知道了，是你告诉我的。”梅果哪里是老妈的对手，几句话就得审出问题的究竟来。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这不是害我吗，还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妈可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要不你赶快告诉我好了，我的小女儿可是从来不撒谎的，你以前可没有这个胆子在我面前撒谎。你是知道的，你妈我可是孙悟空，有火眼金睛，什么都看的穿。”

    “没有没有没有。”

    “有！”

    “妈，你就别逼我了，好不好？”

    “我在逼你吗？那就是一定有问题嘛？是肯定有的什么问题。”

    “我不说。”

    “你敢不说，好，那我就说了，他们是不是已经——”

    “——是啊。”梅果也是不知道那根筋不对了，接着梅母的话就说。

    “是什么？”

    “你在套我的话，妈你也太狡猾了。”

    “你都说一半了，怎么还不说完。”梅母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我不敢，我怕我说了我姐姐不会放过我的。”

    “什么叫不会放过你，你们是亲姐妹，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是如果我说了她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是答应过她的。”

    “看来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呢，那算了，我不问你了，我大概也知道了。反正我也不会说是你说的，不过我肯定要和你爸一起把梅丽审问一番的，你放心吧！”

    “妈，其实姐真的不是故意的，之所以这样还是怕你们伤心。”此时梅果也不确定梅母亲是不是真的猜到了，只能顺着说。

    “那瞒着我们就不伤心了，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

    “嗯，你不怨姐吧！”

    “不怨。你姐从来就这样，有自己的主张。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干涉过她。”

    “可是当初她和闫海平的婚姻是你们的意思啊！说白了，闫海平都是你们给选的呀！不过，现在也算是解脱了。”梅果又多说了。

    “嗯，他们，他们什么时候分的？”梅母其实还在试探，她这个大而化之的女儿最容易不知不觉中什么都说完。

    “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好像是都快一年了。”

    “那你姐是怎么跟你说的？”

    “姐说她们是离婚不离家。”

    “真的离婚了？”梅母的情绪突然高起来，声音也尖锐了。

    “是啊，你不是说你猜出来了吗，啊，妈你又套我的话。”

    “我是猜了差不多了。”

    “这可不算。”

    “那我就是套你的话了。”

    “我的好女儿啊，妈我一直觉得我都还算对得起你们。”梅母满眼难言的忧愁。

    “妈你怎么这么说啊，是我们不好。”

    “不，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帮助你们，维持着你们的家庭。可是，哎，可是还是不行了。”

    “或许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情，没有感情了。”

    “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怎么会没有感情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丫丫都那么大了，怎么是没有感情呢？那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说没有感情了，怎么可能，感情可能是淡了些，但是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啊。”

    梅果反而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劝母亲，只怪自己嘴巴太长，自己经常怪姜陆的木讷，其实多嘴和木讷都该归为一类人——常常办砸事的人。

    “妈，你别太难过，虽然我刚结婚不久，不知道结婚快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心理，……”

    “什么心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有一颗包容的心。”

    “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那是忍气吞声，那不公平。”

    “这是大度，哎，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年，真的什么都不留恋吗，没有舍不得吗？”

    “我觉得妈妈你的观点真的不适用了，真的不能被现在的年轻人接受了。如果大家都对家庭的贡献一样，为什么一方需要忍呢？”

    “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说了也没有用了，反正都是过去了一段时间的事情了，我还是想想如何给你爸爸说吧，找个机会说，好好想想找什么时机说。”梅母蹒跚的走进厨房，她一遇到事情就会往厨房钻，其实她未必去做什么吃的或者干什么事情，而是厨房里她的心平静些，看着锅碗瓢盆的，她的思绪会清醒些。

    梅果的眼泪都滑下来了，她在想自己可千万不能像姐那样，不过，她很自信的认为自己一开始就选的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一定不会像姐姐一样，即使是和姜陆的感觉淡了，为了父母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想到这里她突然好像很理解梅丽的做法了。

    2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梅母和梅父相互搀扶着在院子里遛弯，这里的阳光本来应该更好些，现在更多了一些高楼大厦，让很多的本属于这里阳光都挡住了。  

    “老头子，夕阳很好啊！”梅母的眼神沧桑，她或许在回忆年轻时候的情形，整天的家务和两个孩子围绕着自己，虽然累，但是充实，有些时候甚至分不清早上的太阳和傍晚的太阳，就辛苦到这个份上。可是不也过来了吗，那些日子是怎样看着自己变老的呀！

    “是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梅父抬头看着光线，然后继续一步一步的走着，每一步都那么均匀，像是用直尺量过一样。

    “不要说近黄昏！老头子，我觉得我们一路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

    “是啊，现在来看，这比什么都好。我们一路走着，不管是刮风下雨都是乐趣，现在能在一起看看太阳，还能对着说话，嘿嘿，比什么都好，是福气。不过，我说老婆子你今天怎么了，我都记不得你什么时候这么伤感过，那年，就是刚生孩子那年，大家都笑话你。”

    “为什么？”

    “带孩子辛苦啊！你就比较伤感，还时不时的冒几句诗歌，来表达生活的单调和枯燥。我们都很不容易，后来你带惯了，还一定要跑乡下把果儿领回来，你说你，只在乡下看过人家一眼，就忘不了了。”

    “是啊，当时，看果儿他家穷的那样，真怕养不活，后来怎么样，连大人都没能挺过去吧！可是，如今也有如今的难处呀！”

    “什么难处？”

    “更不容易的事情呢！”

    “老太婆，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越老越忸怩。”

    “我怕有些事说了你不能接受。”

    “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名利还是什么？”

    “孩子们的生活？”

    “梅果，小两口吵架了？”

    “不是。”

    “梅丽？不当护士长了饿？还是海平，被排挤，提前退居二线了？”

    “都不是。”

    “那你还不说，你说吧，我受得了。”

    “梅丽和海平，好像，离婚了。”

    梅母呆望着梅父，确实不知道梅父会作何反应。

    梅父一脸下沉，不客气的说：“离婚就离婚嘛，什么好像离婚，到底离了没有。”

    “离了！梅果说是离了的，而且都快一年了。”

    “真离了？”

    “真离了！”

    “没看出来，感觉他们没有以前好了，但没有想到是这么个事。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一声！”梅父这次出奇的冷静地快，就像是拉家常一样的淡定。

    “这毕竟还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我们是不是有知情权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之所以不说，还住在一起，伪装的很好，我猜想就是怕我们知道，怕我们担心。”

    “你还替他们说好听的。”

    “不是，都是自己的儿女，有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的。你消消气。”

    “我这次不上气，你失算了吧！”

    “你还笑的出来？”梅母又是笑又是气，“我们要不走出大院去逛逛？”

    “去哪里逛？”

    “听说对面拐个弯的一条街开了一家五层楼的超市，号称全市最大的，才开张几天，要不去看看？”

    “不去了，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回去吧！”

    “这样我陪你去隔壁小区看看。”梅母执意不回家，偏要带老头子去散散心。

    “不去，不去。”

    “走吧，你再不运动，就都不用出门了。”

    “哦，你嫌我老啊，我偏去，我还不用你扶，我还比你走的快，我们各走各的，看谁走的快。”

    隔壁是一个新小区，前年才开盘，今年才入住，一直以来，梅母就没有用她那精明的思维想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付了房款却迟迟不能入住，却把房子空在那里。毕竟这个时代有很多东西都不能再用她那理智的头脑想明白了。

    “你看，这小区多漂亮，今天的花开的就特别的好，比去年的好，这开发商多又意思，卖房还种花，你看那些运动设施，多适合老年人，比我们那边好吧！不过没有发现有花匠修理什么的。”

    “你怎么比我还不如，这些都是一季的花。”

    “什么意思？”

    “就是只活一年的。”

    “怎么可能呢？”

    “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是看不明白。”

    “你看不明白，我都看不明白，我越看越不明白，现在社会真是浮躁啊！你说可能是因为社会的浮躁，人心就不安稳，所以他们才离婚的？”梅父又绕到这个事情上来了。

    “你又说到这里来了吧！”梅母责备。

    “我想总是要谈谈才好吧！我们总要知道孩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吧？”

    “那就把他们都叫回家吧！”

    “那好，都叫回来，都喊回来吃吃饭。我们先问问梅丽吧，先问问自己的孩子比较好，直接问海平会给他增加压力。”

    “都不是一家人了。”

    “心还在呢，如果人的心还在就是一家人。”

    “你知道他的心还在，心要在怎么会，算了，不说了，可问可不问的，不管你了。”

    两人搀扶着就回去了。

    3

    梅丽买了些新鲜的水果回家看望父母，听说父亲的风湿病始终除不了根，梅丽找了个空挡，在本院的中药名家陈老医生快下班的时候去找到了他，要了一个药方，就着急着送来了。

    梅丽自己开的门，父母家的钥匙她和梅果都有。

    “丽丽来了！”梅父听到了门的声响，从厨房探了个头，梅母在储物间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自然是没有听到。

    梅丽听着父亲的称呼觉得很亲切，“爸爸，你很久没有这么称呼我了！”

    “是啊！”梅父还边炒菜边说，语气很坦然而轻松，“因为我很久没有把你当做孩子了。”

    “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那你把我当做什么？”

    “当然是当做大人了，是独立的人，能做事情自己决定了。”

    “爸爸好像有话对我说。”

    “打小你就比二丫头聪明，她也聪明，但是是小聪明，胆子也小。”

    “爸，我来帮你吧！”梅丽想接过父亲手里的活，但是父亲让她到客厅休息休息，自己做点饭还是可以的。

    吃饭的时候，梅父还破例倒了一杯小酒，“父亲，是药酒吗？”

    “是啊，一个好友送的，说是泡过虎骨的，祛风湿效果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我吃了一段时间，效果也不是很明显。”梅父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我也给你带了我们医院的陈中医的药方，我来得时候急没用给你去照着抓一副，什么时候你得了空和妈一起去大药房抓一副吧！”梅丽说着拿出了写药方的单子递给了父亲。

    梅父拿过来，边看边用沉沉的语气说：“丽丽，说说你和海平吧，我们希望你自己说说你的家庭现在的情况。”

    梅丽听见突然抬头，她看见了两双已经可以说是忧伤的眼睛，她就知道爸妈都知道了。她想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与其掩盖还不如把自己的处境和想法跟父母好好的交流。

    “爸妈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其实你们一直都知道，从小我就是个耿直而高傲的人，我们离婚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今年春天的事情了。一直不敢跟大家说，就一直瞒着大家。”

    “为什么瞒着我们呢？”梅父问。

    “怕你们伤心。”

    “为什么还生活在一起呢？”这回梅母急着问。

    “这是因为我们想着，这样对孩子或许会好点，所以就一直隐瞒大家。这也是我们想着对孩子好的唯一的办法了。当然这样也是为了不让大家操心和失望。”

    “可是我们都知道了。”梅父语气柔和地说。

    “爸妈，让你们操心了。我希望对于你们来说，把这看成是小事，因为我不希望你们担心和为此而失望，我还有一半的人生啊！”梅丽微微埋着头，就像在表达很古老悠长的故事一样。“我希望我今后能幸福快乐，一直到永远。”她稍微振作了一下，憧憬着说。

    “嗯，我们懂了。”梅父点了点头，好像是他大彻大悟了一样，梅母追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打算。”

    其实梅母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内心埋藏不甘心的人，梅丽像她，虽然长的像父亲，梅父的性子越老越急躁，但一旦接受了一件事情，是很难开解的。

    梅丽苦笑了一下，“我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就是盼着孩子能健康的成长，不让她觉察出来。”嘴上这么说，但是事实早已经提醒她自己，这或者就是个奢望。

    “丽丽是个做事情有担当的孩子，”梅父不由的说道，“但是孩子啊，这样你不觉得不幸福吗？你如何来平衡这一切的关系和危机呢？”梅父问道。

    “这我也不好说，走一步是一布吧，但是无论如何，只要丫丫幸福就好。”

    “丫丫能幸福才怪，你几时听说离婚后孩子完全不受影响的。”梅母可是一脸的不信。

    “那就把影响降到最低。”

    “这都是空话，你怎么知道她就只受那点影响。”梅母是针锋相对的，而梅父已经不准备插话了。

    “那你说我怎么办？”

    “要不你们复婚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开始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

    “你是在说我吧？”梅父叹息一声，忍不住插了一句。

    “不是的，爸，你并没有错，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是希望我幸福。”

    “我要是没有错你的错又从哪里来呢？”梅父说起来很自责，“我想到了你妈昨天对我说的话，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也渐渐的看出不懂很多事情了，孩子，你对海平还有感情吗？”

    “感觉就像是亲人一样了，没有曾经心动的感觉。”

    梅父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欣然的笑了，“那就对了，夫妻日子长了就是这样的，谈不上什么爱情了，就像是老朋友一样，互相照顾而已，这是真的，你可不要不信，爸看过多少人经历过，我还是自信看得比你透彻些的，你们完全可以不离婚的。你若是觉得突然间感觉像是朋友一样的时候，就表明你的心态老了，而你如果现在来这个时候离婚，却是最不明智的，这个最痒的时期过了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实的。”

    “可是我们离婚了。”梅丽词穷了，只好重复这句话。

    “我知道，所以我说让你复婚呢！”梅母也继续说。

    “我们是不可能复婚的。”

    “我可不这么看，相信爸爸，我有这个信心，你相信我，我会找海平谈的。你放心，我不会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要求，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和他聊，不怨他，不怪他。”

    “爸，没有用的，你们这是徒劳的。”

    “我总得试试看吧。”看来梅父还在企图想办法挽回女儿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