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人使绊
作者:文字怡人      更新:2018-10-14 15:17      字数:2793
    “侯哥,你看……”

    山腰之间,树木清凉、幽森。

    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青冈树上,有人用树枝搭建了一个窝棚,里面可坐、可躺。树枝被砍除了一部分,犹如在严实的绿帘中挖开了一个窗,时时有人窥视着山下大路上过往行人。

    一个眼睛骨碌碌转被称为“猫眼睛”的坐直身子,提醒猫在身边的侯二,说路上有“戏”。

    一听这话,头上无毛的“光脑壳”立即直起身子。

    三人一看,路上出现了两人两骑,好象是一男一女。

    侯二是他们当中的头,从小跟他爹学过医,其爹被人害死后才躲上了山。马上指使“光脑壳”去探信,说他随后就到。

    一座大山横亘眼前。

    文淑祺知道,前面就是宝鼎山了。他们身后,也紧跟着骑马的两人。

    抬头望,危岩耸立,险峻奇峭,山石仿佛欲压将下来,气势十分壮观吓人。

    蔡讷竖起耳朵,不说话了。

    一路阒无人迹,此时山上传来了歌声。他感到惊奇,问:“文小姐,是不是快到家了?”

    “我的蔡大英雄,别做梦了,路还远得很呢。”

    “这一路无人,我以为到了有人唱歌的地方,就近了呢。”

    文淑祺不出声,蔡讷发现她可能为隐隐约约的歌声所迷,便也不说话了。

    山岭上,男子的歌声随着绿液流淌下来,清晰地送入耳鼓:

    高坡高界好打望喽,望见来个小姣妹;

    我哥有心来连妹啰,不知姣妹爱不爱?

    远离喧嚣之地,一听见这耳熟能详的山歌旋律,文淑祺的身心仿佛放飞到了苗坡寨。

    她自豪地说,这里的山歌,就如无数生有羽翼的精灵,从人们的口中喷涌而出,浸润在山里,在人们之间飞来飞去。

    因而,这里的山山寨寨,就有了“饭养身歌养心”之说。

    就是说,人不吃饭不行,而不唱歌,就无以陶冶性情。

    人们喜欢唱歌的方式有:酒席上唱的酒歌、姑娘出嫁时唱的嫁歌、娶亲闹新房时唱的洞房歌、赶坳会时唱的山歌、人死了后打闹堂唱的丧堂歌……

    蔡讷听得晕菜:“怎么歌也分得这么细?”

    “我们这里是歌的海洋,海洋的水不是来自无数条江河?”

    这样一比喻,蔡讷还有何话可说?

    近乡情更切,文淑祺不觉神采飞扬,嗓子发痒,情不自禁地欲搭腔对上几句。她返身对蔡讷说,这就是原汁原味的民歌。音调可以不变,而歌词则可以随心所欲现炒现卖。

    蔡讷从没听到她唱过歌,便好奇地问:“你会唱吗?”

    她自豪地丢一句:“这还用说?我从小就在山歌中泡大。”

    在家乡放开喉咙唱几首,就如平时喝水一样随便。而与人对唱山歌,就如同向客人敬茶一样随和。她说,山歌简直太神奇了:可以把陌生人唱熟,可以把有**唱拢,可以把无生命的唱活……

    山歌的作用也特别多。在家乡,大人从小就以山歌、民间故事来教育孩子,要尊老爱幼、遵守规矩……一席话说得蔡讷非常动心,恨不得立马将这些收入囊中……

    她介绍,山歌,有即兴唱的,也有流传下来的经典唱词,有独唱、对唱,可以男与男、男与女、女与女对唱……这要看当时的情境和氛围,也和人们的心情有关。一般唱歌都是为了取乐,鲜有讽刺、挖苦、嘲弄、粗俗等方面的内容和成分,否则会伤害和气,也会为人所不齿。

    这时,山上的歌又飘下来:

    路上姣妹从哪来?为何半天口不开?

    若是妹子不搭理哟,界上哥哥会跳岩。

    “跳岩”,就是说为了追求自己所爱慕的女子,如果被对方拒绝了,觉得没脸活在世上,宁愿从悬崖上跳下去哪怕跌个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以此来证明自己对**的忠贞)。

    听了一会,文淑祺已按捺不住,轻启歌喉回道:

    界上哥哥你莫怪,妹是园中花没开;

    等到哪日含苞放哟,哥哥有心再来采。

    霎时,甜美、圆润的歌声,犹如天籁之音从身边生发,在山谷间流淌,如浓酽烈酒绽放芬芳,使人着迷、令人陶醉;更如双手掬起的清凉山泉,美美地流进了心田。

    蔡讷尚未来得及赞美,也许是听到路上的女子开了口,山上又传来了吹木叶声、伴和着歌声,几种声音**着紧追不舍:

    大山木叶青又青,哥吹木叶妹和声;

    木叶吹得山坡转,妹歌唱得鸟停音。

    我有意来你有心,不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自有盘山路,水深还有渡船人。

    金打锄头银打刀,金碗装饭银筷挑;

    龙肉下饭我不爱,愿随姣妹吃苦荞。

    ……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山上连连“出击”……文淑祺招架不住,无心恋战,只想尽快脱身,便回道:

    眼前见山又见坡,路上小妹请问哥;

    笋子不能当篾破,火炭怎能当墨磨?

    山上仍不放手,继续纠缠:

    路上姣妹你莫慌,哥是水中的蚂蟥;

    蚂蟥要缠就缠妹哟,哪管姣妹去何方。

    生要连来死要连,哪怕娇妹是神仙;

    妹是神仙哥是鬼,神仙也有鬼来缠。

    路上娇妹你听真,你哥我今打单身;

    稻草不能做拐杖,破船哪能岸上撑?

    如果娇妹心有意喽,花花轿子抬进门。

    ……

    为了不扫对方面子,文淑祺继续回唱婉拒:

    油菜花开一片黄,眼前妹小不想郞;

    若是来年有缘分喽,再与哥哥配成双。

    ……

    身子浸润在浓荫覆盖的绿流中,沉醉在这珠圆玉润、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中,享受着韵味无穷的美妙情境,蔡讷放飞思绪,想象着要是到了文淑祺的家乡,还不知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

    突然,不知怎么竟然人仰马翻!

    “啊……”文淑祺惊叫一声,蔡讷也随着叫喊。他们就如同做梦一般,倒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几名壮汉按住,七手八脚地捆上,眼睛被蒙了、嘴巴被堵住、手脚也被捆牢,麻布袋从头罩到脚,还如捆稻草似地绑缚着,任凭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先后被利索地抬到马鞍上,捆绑好。

    无论怎样用力,是要喊喊不了,要骂骂不出。

    文淑祺意识到,刚才,上面的人是以唱歌来转移二人的注意力,派人悄悄钻下山来,再图谋不轨……自己忘乎所以,以至丧失了警惕,让他们钻了空子。

    万万想不到,美妙的山歌竟然被这些人渣利用,当成了作恶的工具!

    现在,不知落入了何人之手,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骑马在后跟随、距此不远的那伙人,将这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发现前面有土匪,他们不敢前进了。

    芷江境内股匪众多,一般土匪都占山为王。

    文淑祺早就听说这一带有土匪出没,打劫过往客商。

    平时,一般人经过这里都是成群结队。

    送自己上城读书时,父亲就是与一伙人结队经过这山下的。

    土匪也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之徒,他们的脑壳也不是包着铁。要是过往客商人多势众,加上其中不乏有持枪带棒自卫能力强的高人,还有实力强的客商雇请保镖“保驾护航”,且保镖的武器一般比山上使用的砍刀、火铳之类要先进,则犹如拿鸡蛋去碰石头,土匪哪敢造次?

    对于过往行人,山匪便采取分类应对的办法,就是先通过了望哨传递信息,然后再见机行事。

    对于强过自己的对手,他们有所顾忌,往往退避三舍;而弱的,便结伙出来骚扰。

    因为为害社会,政府便想将匪患清除。通过摸底,觉得宝鼎山这股势力最弱。因而,他们不是擒贼先擒王,而是先啄软柿子,拿宝鼎山开刀。

    近年,文淑祺听说这里的土匪全被剿灭了,还抓了几个在县城各处游街示众以后,便“咔嚓”(砍头)了。

    剿匪过程中,听说保安团和警察局死了不少人,但还是立了大功。

    哪想到这里的土匪仍然这样猖獗?

    究竟是死灰复燃,还是剿灭不尽?

    要不是受到舆论误导,自己误判,哪敢这样胆大妄为?自己一介穷学生,哪有什么值得打劫的?怎么这样悖时就碰上了强盗呢?是不是骑马目标大,因而惹了祸?怪也怪这个蔡讷爱显摆——但不这样又怎么回去?——最主要的还是怪自己头脑简单,相信了政府骗人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