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亲人“掉线”
作者:
文字怡人 更新:2018-10-04 13:48 字数:4303
冲上来的这名军人是排长杜铮,他眼里容不下沙子。
他与三十出头的团长任重远一到芷江,就闻听到极少数美国人的恶行。这些害群之马竟然连军官太太也不放过,平民女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刚才,他与团长在沿河古城墙废墟处巡睃。
看到了打水漂的青春女子身影。女子打水漂本身就是稀缺资源,也比较另类,便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并鬼使神差地一直关注着。
她被掀翻在地,被杜铮看得一清二楚,叫道:“长官,你看——”
他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教训那混蛋,怒视远方,大吼:“可恶,我去收拾他……”
饱经战火硝烟,身材魁梧,举止稳重深沉,外表严厉、内心善良,为人热情忠恳的任重远,仰望长空,见日机凌空肆意横行,制止道:“等等……”
日机被我空军赶走。
杜铮觉得那男子行径可恶,两肋插刀的侠肝义胆迅速升腾。向团长打声招呼,立即扯脚冲向几百米外的沙滩。
……
蔡讷挨揍,文淑祺却愣了。这人是谁?怎么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打人?难道他们有宿冤?她欲寻个子丑寅卯,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男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气呼呼地辩解:“我完全是为了保护她——你怎么随便打人?”
这美国佬国语还讲得相当不错呢,有什么来头?不管他,刚才离得远,看不到女子面相,见他欺负的是一名绝**子,杜铮更是怒火满腔:“打你?还算便宜了你,中国女子就随便让你胡来是不是?”
就在几分钟前,文淑祺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一人搅和,想法瞬间被掐灭了。这时,她不能让这位冒失鬼再动手打人,歉意地瞄了照相男子一眼,以眼神制止他的冲动,羞涩地证实:“他确实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笑话!——有这样强行保护的吗?——完全是不怀好意!”
“我不是好意?刚才你在哪里?怎么不来保护?”
恶人反倒有理了!杜铮气塞。
“呸!”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恨恨吐口唾沫,蔑视着。
尽管夜色已降,但仍可清晰地看到女子貌若天仙。也许她欲傍洋人大腿,人家是在扮酷、耍脾气,关自己屁事?人没骨气,你再可怜也是白搭。真丢人,他心生反感,悻悻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想拂袖而去。不过,虽然心里腌臜但义愤仍然填胸。帮人要帮到底,哪怕别人不领情,也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他不时冷眼观察那美国佬,是不是还有非分举动。
那女子刚对自己态度逆转并产生好感,不料竟然从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教训自己,蔡讷差点气疯了。要不是那女子目示自己,而斗殴又有失君子风度,他早就不顾忌了。
那军人是谁?为什么会怒气冲天?
问题烧脑,文淑祺却无法理清。
她红着脸,息事宁人地道:“好了,两位帅哥,不要伤了和气。我谢谢你们了!”
二人仍然怒气难抑,展开了唇枪舌剑……
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古旧小巷,回响着急促的脚步声。
小巷两侧,耸立着手指厚薄青砖砌就的高墙,恰如一曲古老悠远的情歌,被岁月魔法手拉伸得绵远悠长,恋恋不舍地粘贴在时光深处。
可生活,并不总是美妙动人。近几年,世道就极不太平。日子过得艰难、辛酸、痛苦,甚至度日如年。
年过半百、头挽鬏髻、身穿右衽大襟长袖布衣的中年妇女文菊花,就这样认为。
这会儿,她和女儿任湘源从防空洞中挤出来,匆匆穿过墙洞大门。一见屋门紧锁,眉头便蹙上了。
刚才,鬼子飞机来丢炸弹,她既为摆摊的丈夫任武义担心,又为和女儿同上芷江师范的侄女文淑祺担心。
两人都没回家,她更担心的是侄女的安全,火气呼地窜了上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这个挨刀的,书读到牛**里去了,没个天光早夜,这个时候也不晓得归屋!”
话很刺耳,跟在身后几步的女儿,不知妈妈哪来那么大的火气。稍一想,又隐约猜到了原因。
果然,文菊花回头冲她吼:“快去寻寻,瞅你表姐还有莫有尸巴子!”
见妈妈是对表姐发无名火,任湘源骤感心里不平,替表姐抱屈。她不就是到河边享受一下一天的剩余时光好写文章吗?哪想到碰上鬼子飞机来了呢?
她嘟着嘴替表姐开脱:“妈,你怎嘎这嘎咒表姐?她不就是出去瞅一下吗?”
“还‘瞅一下’?——怕早叫鬼子的飞机炸得尸巴子也没得了……我晓得你和那精怪婆穿着连裆裤——还戳在这跟你妈辩嘴?还不快去寻?”文菊花恨铁不成钢地恶着女儿。
任湘源依旧不满地嘟着嘴,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她心里有数,表姐会在哪里。可遇到这可恶的飞机,她的心又悬了起来。万一表姐出了意外怎么办?
刚走几步,妈妈的唠叨又追上来:“等等,到你老子那边打个转,叫他买点米回来,夜饭米不够了。”
夜幕,悄悄笼罩下来。
表姐还没归家,任湘源肠子都悔青了。
从学校回到家,两人走得一身是汗,表姐一丢下书包,说想到河边逛逛。毕竟学校离县城有那么远,也不是天天能够回来。她去消磨一下,说不定又会文思泉涌呢。
出门时,自己正在洗头发,反正她又不是自个初次到河边,轻车熟路的,不陪又有何关系?
也怪那该死的日本飞机,让自己到防空洞躲了那么久。要不是躲飞机,不要妈妈催,她也会去找她。再说,她自己有脚,又不要抬轿,她岂能不会回来?
她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去叫表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哪想过得安宁?自己躲过了飞机的轰炸,她会不会碰到腌臜事?
她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青石板路面,被脚板砸得咚咚响。
任湘源找到了父亲,再一路匆匆寻找表姐。
突然,前面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便悄悄靠近。
骤然发现表姐夹在两名男子之间,她瞬间愣住了。她恐惧地扫视,依稀看到他们怒容满面,绝对不怀好意。
她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怀疑,很有可能是因漂亮的表姐争风吃醋。趁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便猛然冲上前,担惊受怕地吼道:“表姐,你怎嘎还在这?——我妈发火了,快回去……”
文淑祺迷糊之际,任湘源已怯怯地冲上来,扯上她飞跑……
她被拖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瞥了蔡讷一眼。
这是何意?蔡讷怅然若失。
杜铮也失神地追随着,直到她们的背影消逝。
远离是非之地,任湘源才轻声问:“表姐,他们是哪号人?”
“我一个都不认得。”
“怎嘎?他们是不是瞄上了你?我看那阵势,生怕他们抢你走……”
“你是不是想讨打?……”
见表姐似乎生气了,任湘源放开一直抓着她的手,闪避。见其不过嘴上说说,并不真要追打,便也放慢脚步,胆怯地道:“表姐,你不晓得,我眼睁睁地看起你夹在两个气冲牛斗的大男人中间,吓得我小心脏怦怦直跳,一刻也不敢停留……这个时候想起来都肉麻……”
“好了,算你救驾有功……”刚才,文淑祺佯怒吓退了表妹。这时,听她实话实说,嘻嘻一笑。说那两人相斗,与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怎嘎?”
“我根本就不晓得他们是从哪旮旯冒出来的杂种……”她便讲了两人先后出现的经过。
文淑祺是在脑子“短路”的情况下,被表妹连拉带扯拖离现场的。那两人是谁?尤其是那军人为什么怒气冲天?究竟是英雄救美还是另有目的?
文淑祺与表妹一同坠入五里云雾之中。
她们一路说笑着走进古巷。
巷子两旁,青砖高墙内独立的院落,被一堵高高的封火墙(也就是砌得比房屋高出许多的墙体,可起到防盗、防匪、防火等作用)隔离。
墙体的砖缝,是用石灰、细砂加上糯米浆粘合裹缝,异常牢固。
如果没有战火等外力破坏,数百年也不会损毁。
她们轻捷地钻入大门,走入一栋座西朝东的矮小木屋。
“呆妹崽,你怎嘎才回来?到哪野去了?”
她们一进堂屋,文菊花的数落就跟着过来。
“呆妹崽”,是文淑祺的外号。
她从小胆大、调皮、不服管束,父母便给她起了这个外号以“压煞”,希望她变得老实、“呆笨”、淑女一些,少让大人操心。即便这样,依旧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近年,迁入芷江的军事单位众多。为了安置迁来的中国陆军大学,她们就读的师范学校便被挤到了距县城四公里外的乡下。周末,她们才能返回县城。
文菊花回家把饭菜弄好,摆上了桌。
天暗了下来,见她们还不回来,便心神不宁地到大门口看了好几回。
见到两名清秀女子进了门,她便开始责备。
“呆妹崽,你到哪去了?这兵荒马乱的,也给我省点心好不好?”
“娘娘,我躲飞机,就回来暗了,让你担心了。要不是这事,我不会这嘎暗的。”
文淑祺的家,在百里外的乡下苗坡寨。那里,称呼“姑妈”为“娘娘”(发音为niāng niāng)。到了县城,她仍然这样叫,觉得顺口、亲切。
姑爷任武义也为她安全担心,道:“鬼子飞机来了,哪能放心?只怕出事。”
任湘源欲开口,文菊花急忙阻止:“好了,回来了就莫要啰嗦了,快洗手吃饭。”突然,她又开口,“呆妹崽,今朝我碰到你了二哥文中兵,吃了饭我们一起去看一下,好啵?”
“二哥?他在哪?他不来看你们?”
文菊花白了侄女一眼:“你以为他象你们上学一样来去自由?——他是被索子捆起路过大街的。”
几人都感到吃惊。
文菊花却很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虽然她二哥被抓了壮丁去吃军粮,但俗话讲,火不烧山地不肥,人不投军家不贵。这是好事,搞不好就一生贵气,象任重远一样。还说她跟着走了一会,发现那伙人被送进了城内一座庙中。
娘娘不知真相,还以为这被捆去当兵很光荣呢。文淑祺心里窝火,但又不能朝娘娘发泄,只是告诉她,二哥哪是去吃么咯军粮?是去当炮灰!——现在这世道,和日本人打仗哪会不死人?
“你二哥不是怂人,我相信不是每个人去了都会丢命的。”
“娘娘,你翻的是哪个时候的皇历?现在的日本鬼子凶残得很……和他们打了这嘎多年,死的中国人千千万万……难道你不晓得?”
“话是这嘎讲,只是政府要你去,你又能躲得过?”
是呀,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你能逃避兵役么?尤其是在这国难当头时刻,会有持枪兵丁上门捕人。
气氛沉重,文菊花想缓解一下,道:“你表哥也回来了!”
“表哥回来了?”
“看你这妹崽,好象你娘娘还会骗你似的——他报我好象是来接兵的。”
“要是二哥能到表哥的部队去,就会有他罩着。”
“好是好,只是不晓得有没有这机会。等下,我们去看一下他。”
任湘源急问:“是看表哥还是看我哥?”
“当然是我哥了。他去了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见面呢。”
文菊花责备:“你这呆妹崽尽讲丧气话。”
“娘娘,我是书读得多,晓得现在的世道。”
被抽来修机场、累得腰酸背痛、闷声不响地从房间出来、听了他们讲了一会的文淑祺大哥文中水说:“你这妹崽家,尽跟娘娘辩嘴巴——莫要多讲了,吃了饭去看一眼,只怕他们夜里动身。”
开饭了,一时间,只剩下咀嚼饭菜、筷子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距离庙宇还有一段距离,文菊花一行便听到了悽惨号哭。走近一看,曾经高大的庙宇,已变成砖石零乱的废墟。
军人正从中掏出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边已摊了一地,一些人围着痛哭。
他们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文淑祺梨花带雨样嚎哭着:“二——哥——二——哥——”
尖利刺耳的哭叫声,穿透重重夜幕,四处闯荡。
一行人心酸地哭泣着……
捱到半夜,尸体被部队的人拉去统一处理,他们才痛苦不堪地往家移。
月亮已无踪影。他们料不到会呆那么长时间,幸好路熟,便摸黑走回。
文淑祺伤心不已,文菊花怕侄女和女儿害怕,便让湘源她俩走在前面。
家门口,一条黑影如电杆样笔直挺立。
这一半夜,看到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尸。接近家门,那黑影竟然迎面走来,吓得她们惊恐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