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祸起
作者:天道      更新:2018-07-24 22:12      字数:3188
    杨柘文这天早上照旧是在升平坊吃了早饭,准备去鸿胪寺应差,虽说自己只是鸿胪寺一个无足轻重的医官随侍,但长安毕竟是大唐京城,官府规例比起家乡的县衙严格许多倍还不止。也正是如此,每天早晨应差的时辰是分毫都差不得的,否则不仅月俸要扣,自己升迁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每每想到这里,杨柘文便不禁要苦笑,自己一个鸿胪寺医官随侍,流外七等的差事,月俸少的可怜不说,繁杂琐事倒一点不少。也怪自己学艺不精,读书没能应得了举,学医也没有什么成就,且不说没能进的了太医署,就连大理寺的仵作自己都胜任不了,最后还多亏了鸿胪寺医官和自己舅舅是世交,这才谋了个医官随侍的差事。

    一路胡思乱想着,杨柘文出了西市,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着鸿胪寺走去,只是今天这路上却似乎有些不同,往日熙熙攘攘的行人几乎一个没有,除了几个同是寺内听差的人之外,整条路上格外冷清。正在疑惑的时候,杨柘文看见前面昌平坊内转出一队人马,前呼后拥十数人,进了朱雀大街之后向着大明宫而去。

    这倒让杨柘文吃了一惊,要知这长安是天子脚下,出行仪仗规矩众多,如此阵仗又是往皇宫而去的,恐怕不是达官即是显贵,自己就是赶时间也只好跟在后面慢慢走,不敢冲撞了他们的仪仗。

    又走了一段,杨柘文却发现那队人却已经急匆匆走远了,不禁又是大为疑惑,要知道往日这些贵族上街哪个不是招摇过市闭塞街巷,而这队人却好像火烧眉毛一般着急赶路,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自己正好可以来得及赶到鸿胪寺,免得自己应差迟了受责罚。

    等到了鸿胪寺,杨柘文先将这几天典客署内就医问诊的外来使臣和外邦贵族名录理了理,再将用药就医的存根整好,准备等医官刘正何来后一并交到太医署。虽说自安史之乱后大唐气象已大不如前,但每年渤海、新罗等国使节和西域番邦的部落酋长来长安觐见的也不少,眼看着整理文书就已快到了中午,但今天医官却迟迟未来。

    杨柘文正在考虑要不要去鸿胪寺门前问问今日医官有没有来理事的时候,却见医官从外府一路小跑的进来了,边走还边不断说着:“大事不妙!”。杨柘文见医官这样行为,心里突然一紧,联想到早上见到的显贵仪仗匆匆赶往宫中,怕是朝廷里出了什么大事了。

    正在想着,医官已走到屋里,看了看杨柘文桌上的文书便急匆匆对他说道:“这些文书先不要收拾了,一会一并交到太医署就是,你赶紧收拾一下,准备随我到大堂前去听差。”

    杨柘文听闻更是一惊,自己来到鸿胪寺已经三年有余,深知但凡要到鸿胪寺大堂听差,必是鸿胪寺卿亲自下达差令,说明差事非同小可,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差按说是绝无可能有堂前听差的机会。

    想到这里,杨柘文小心翼翼的问刘正何:“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紧忙?”刘正何却先未回答,长叹一声之后问杨柘文道:“你可知道那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杨柘文自然听说过,大唐六大都护府之一,平定安史之乱时安西兵曾经立下汗马功劳,若没有无数安西兵血洒疆场,安史之乱也无法成功平定。但是这安西都护府自长安西去数千里,和自己这当值的鸿胪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见杨柘文怔了一怔没有作答,刘正何便说道:“上个月二十三,吐蕃会同回鹘发兵入寇河西,凉州失守,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战死,河西军退守甘州、肃州,回鹘也发兵攻陇右,河西走廊危在旦夕,今天清晨信使报到长安,皇上已急召李太常入宫商议此事。寺卿大人已严令我等不可轻易向外邦来使透露此事,并且要做好完全准备以应对。”

    杨柘文听罢之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感想,只好草草收拾了桌上文书便随着刘正何赶往鸿胪寺大堂。

    与此同时,大明宫中气氛更为凝重,唐代宗李豫一脸凝重的看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尽管从清晨至今已反复看了十遍有余,但这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犹如刀尖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自己当初身为太子,以天下兵马大元帅身份领军大破安庆绪收复两京才过去不到十年,未曾想西域边陲兵峰又起。自己虽有心休养民生,复兴大唐国力,但内有藩镇割据、宦官干政为患,外有吐蕃、回鹘再度入寇,仿佛大唐中兴就要化作一场梦幻云烟消散。

    太常卿李晟也眉头紧锁,自己投身军伍便是自跟随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征讨吐蕃而始,如今吐蕃攻陷河西,对李晟来说可谓心中百味杂陈。此时皇帝不将此事告知群臣,而是率先召李晟入宫,自然而然是看重李晟出身边庭军伍,又是河西旧将,对此事见地最有话语权。

    代宗又看完一遍信纸内容,长长的叹了口气向李晟说道:“李爱卿对此有何看法,这安西都护府…该不该救?”

    李晟心中明白,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不过十年,吐蕃却已两度入寇,甚至连大唐京城长安都在三年前陷落于吐蕃之手,如今要举兵西征与吐蕃正面交锋,只怕会伤动国本。但安西都护府又是大唐西域治所,安西都护府在一日,西域五十七国和突厥十姓的控制权也就在一日,倘若放任安西都护府自生自灭,一旦安西都护府陷落,那么大唐也将彻底失去对西域的掌控。

    想到此处,李晟便开口回道:“安西都护府乃是我大唐掌控西域的实权所在,倘若安西失陷,只怕西域之地再不复为我大唐疆土。”

    代宗又长叹一声,这叹息中既有无奈也有不甘,随后代宗唤来内侍,命即刻派出信使加急传召中书令郭子仪赶回长安商议此事。

    次日,河西陷落的消息传遍朝中,大唐朝野震惊,满朝文武一时之间对是否该发兵救援安西都护府争论不休,其中以太常卿李晟为首的战将主张调河东、江南、朔方等三道兵马往攻河西以救安西都护府。而以神策军统帅鱼朝恩为首的部分宦官、文臣集团则认为北有田承嗣、李宝臣、李怀仙等安史降将割据河朔,南有同华节度使周智光蠢蠢欲动,此时发河东、江南、朔方等道兵马,只怕会招致内外兵祸。

    代宗深知,鱼朝恩虽然颇为骄纵擅权,但所说句句属实,此时倘若轻易发动大军前往河西,一旦藩镇有变,只怕大唐近一百五十年年基业不保,但安西都护府的难题却又真切的摆在代宗面前,一时之间拿不下主意,只得传令暂且退朝,等中书令郭子仪回朝再做商议。

    河西郡被陷、安西都护府被围的消息尽管没有明文张告,但是还是在长安城内不胫而走,不仅是朝中大臣对此事看法不一、争论不休,只要但凡有些关系的衙署都不得安生。杨柘文这几天就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鸿胪寺中有不少都是西域诸国来长安觐见的使臣,甚至有一些以遣唐使身份而来的西域贵族王公,如今吐蕃与回鹘兴兵西域,这些人自然而然是坐不住的,不仅要安抚这些西域使节的情绪,还要想尽办法不让一日急过一日的河西军情传到这些人的耳中,整个鸿胪寺上下都忙得犹如打转的陀螺。

    过了大约十天之后,总算河西军情稳定了下来,又过了几天各路外邦使臣也都逐渐安定下去,这天杨柘文终于离开了堆满文书的案桌,乘着午休片刻时间出去舒缓一下。堂外庭中三三两两的站着寺中其他同僚,看样子也是如释重负一般,乘着午休闲聊片刻。

    杨柘文走近离自己最近的几个闲聊人,只听鸿胪寺录事刘里正说着:“所以说,这一回怕是人马大动少不了,只是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不然也能去从军出征,说不定回来还能光耀门庭。”

    一旁的鸿胪寺传制周冰不以为然的打断他说道:“我可是听说这朝中的大人们还没有商定出不出兵呢,再说了就算出兵,那也是兵部和户部的事,与咱们这鸿胪寺哪来的关系。”

    刘里却摇摇头说:“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咱们这鸿胪寺掌管四方使臣往来,这西域使臣见的最多,对西域之事多少也都了解一二,倘若真要发兵,指不着要找些西域使臣做向导,到时候还不是咱们跟着倒霉?”

    杨柘文这么一听倒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便开口问他:“那你说这朝廷到底发是不发兵?万一真就不巧抽上了哥几个,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啊。”

    周冰一听就哂笑一声说:“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这要是给抽上了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我听主簿大人说前两日朝堂上李晟李太常和鱼朝恩鱼公公可是争得凶得很,这出不出兵只怕还没计议下来呢,咱们哥几个也别去操这份子闲心,老老实实做好自己这事就是了,咱们这说的要是让寺丞大人知道了,那才是真要倒大霉了。”

    几个人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去办公了,杨柘文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无心的话最后会一语成谶,将自己下半生统统席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