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2)
作者:
天道 更新:2018-07-31 23:15 字数:5314
终于等两人停了下来的时候,李谪文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扇颇有些气派的大门,不过看起来应该很久没有人专程打理,门上挂着许多如同死皮的干裂老漆,原本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门环已经锈成了暗褐色,原本应该悬挂门匾的木质挂梁上一个造型“别致”的燕子窝引人注目。
“老板,这什么地方?该不会这家的后人破产了准备变卖家产吧?看起来倒像是有点收藏的样子。”李谪文说完之后周禾安好一会都没有反应,李谪文奇怪的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周禾安抬头看着宅院深深的叹了口气,隐约还听到了一句“一群白痴…”。
李谪文看了看周围确信没有其他人,但是自己又显然不可能符合一群这个条件,正想问周禾安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吱呀”。
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的被打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颇为吃力的将大门推开,另外一个长相看起来有点像王晶的猥琐胖子站在他身后搓着手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
“啊呀,这个邹先森你宗于来了啊,我这边等你好久了啊。”猥琐的胖子一边笑一边搓着手走了过来并且向周周禾安伸出了手。不过,随着胖子走近李谪文惊奇的发现眼前这个猥琐的不能再猥琐的胖子似乎相当的有钱,手上的金表明晃晃的闪着很贵的光芒,隐约可见的一条大金链在他脖子上晃动。
更加让人惊奇的是见钱眼开的周禾安此刻居然表现的颇为冷淡,只是草草的和胖子握了一下手然后扫视了一下门后的庭院说道:“所以陈大老板这次是盯上了这个老宅子?还是说…盯上了这整个东岭村?”
姓陈的胖子满脸的笑容突然窒了一下,然后“呵呵”哂笑了两声说:“周老板你这是哪里的话嘛,我这…就是来对这个老宅子做一点点的改建开发嘛。”
周禾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陈大老板开发旅游景点的本事我素有耳闻,您也不必过谦了,我们也不必客套,您这一次准备开价多少?”
陈胖子脸上的笑容这一次真的消失了,变成了一种焦灼或者说慌忙的表情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上午饭,坐下来慢慢谈吧?”
陈胖子似乎还想再客套一下,那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之后陈胖子就点了点头,转头继续满脸堆笑的对周禾安说:“周老板直爽人,那咱们就直接去看货?”
周禾安淡淡的点了点头说:“带路。”
一行人鱼贯走入老宅之后,李谪文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好像在每一个阴影角落里都有无数眼睛窥探着他,些许冷风不合季节的掠过这座老宅,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李谪文打着寒颤的时候,周禾安却轻轻的用右手挡了李谪文一下,示意他顺着他点头的方向看。李谪文顺着周禾安示意的方向看去,在庭院对面应该是一个施工到一半的现场,各种散乱堆放的木料和涂料桶上都如同泼墨一般的有大片的暗红色痕迹。
“血,这么大面积的,恐怕不止一个人,而且…”说着周禾安轻轻的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喉咙做了个死翘翘的手势。
“周老板,请这边走,这宅子里的路稍稍有些…曲折。”消瘦的中年男人见两人没有跟上就站在庭院的转角处招呼了两人一声。
李谪文很奇怪的发现原本一直冷漠的周禾安突然皱起了眉头,表情变得很不好看,但是又没有说什么只是招招手示意李谪文跟上。
一路上李谪文总是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他发现这座宅子应该是已经荒废多年,不过最近应该被那个陈姓老板买下来重新装修,许多地方都堆放着装潢材料。
“对了,怎么没有工人?”李谪文突然意识到这看起来应该是修缮到一半的古宅里似乎所有工作都停止了,一个工人也没有。
“出了那样的事情,工人都不肯来开工了嘛,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过来这边的……”
“出了那样的事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故?”李谪文继续问。
“这个…这个…”
李谪文看了一眼说话的陈胖子,发现这个人看起来掩饰不住的恐慌之下双眼之中却闪烁着一种贪婪狡诈的光芒,闪烁其词似乎想隐瞒什么。
一旁的周禾安倒是冷笑了一声淡淡的说道:“10月14号,一名工人在切割木料的时候突然机器失控,整个人几乎被锯成两截,再然后是上周又是两名工人被突然崩塌的脚手架当头砸中,不到三天前又有一个工人突然坍塌的木梁几乎砸成肉饼,陈老板能让这么多事故隐瞒到现在,想必是各方面打点的非常到位了吧?”
陈胖子的面部抽搐了一下赔笑说道:“这个上下打点也是一大笔钱啊,所以才想到找周老板您的嘛,只要您帮我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钱嘛…都好说的啦。”
周禾安又冷笑了一下然后淡淡的对陈胖子和那个瘦高个说道:“两位还请回避一下吧,我和我的伙计办事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
陈胖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瘦高个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然后在陈胖子耳边耳语了几句,陈胖子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没说什么,径直和瘦高个两人离开了老宅。
周禾安目送着两人离开之后,转过头来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又半是无奈半是愤怒的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示意李谪文跟上,自己则向老宅更深处走去。
穿过外堂的天井之后,李谪文发现内堂的装潢其实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水泥墙上带有浮雕的整块大理石板贴面以及用大块隔音板隔开的包间里金色和紫色的天鹅绒软垫,还有那些护膜还没有完全撕开的暗红色硬木地板在这座古旧的老宅里显得格外扎眼。如果不是部分墙壁和那些古旧的木质屋顶还没有经过完全的粉刷,这些精致考究的现代装潢一定会让李谪文误认为这是一家星级宾馆的配置。
不过周禾安似乎对这些精致昂贵的装潢毫无兴趣,走到位置稍稍靠里一个几乎已经装修完成的包间外时,周禾安停下了脚步,一脸冷漠的看着这一间的内墙。
李谪文快步赶上周禾安,发现此时周禾安的表情混合着冷漠和嫌恶,他立刻明白这应该就是问题所在了。
“老板…?这里是?闹鬼的地方?”
周禾安的表情中又掺杂了一点点哀痛的神色,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看这面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谪文乍一看之下觉得这面墙和其他墙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个答案很显然不可能是周禾安心中的标准答案,于是李谪文只得再打起精神来仔细观察这面墙,然后他有了发现。
“这面墙…比旁边的要厚一些?而且…为什么是暗红色的?明明和旁边墙一样刷的白色的墙皮…”
周禾安略微点了一下头,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到不远处拿来了一把锤子然后狠狠的砸向了眼前的水泥墙。
看起来厚实的水泥墙却出人意料的脆弱,周禾安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水泥墙给砸开了,不过随着水泥的剥落,里面水泥就越来越深的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最终随着“哗啦”一声,一大块水泥变成了松散的瓦砾落在地上,一个不大的空腔出现在了墙里,而在这个空腔里还立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被干硬的水泥定型的尸体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造型被包裹在了水泥墙里。
因为受到惊吓而踉跄着摔倒在地的李谪文毫不意外的收获了周禾安大大的一个白眼,不过这一次周禾安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对他奚落一番,反而转身轻轻的把李谪文从地上拉了起来。
“老…老板…这…这墙….墙里…怎么有…有个……”
“工人,陈胖子雇来的装修工人,应该是个小工,看起来…应该比你还要小几岁,等下…”说着周禾安似乎发现了什么,竟然毫不避讳的伸手到墙里,似乎是从尸体上摸出了什么,然后他把一卷并没有被太多水泥沾染的纸打开。
周禾安打开那卷纸张之前李谪文就注意到了纸张的材质,随后纸张内的颜色莫名的刺痛了李谪文的心。
“这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周禾安原本就冷漠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更为冰冷的神色,不同于一旁李谪文脸上的狂怒,这是一种更深沉也更冰冷的愤怒。
“这…这还是个孩子,一个刚刚被大学录取的孩子!!!他妈的这陈胖子就想这么把这个事故这样掩盖了???一个人生刚刚才要开始的孩子!!就这样…就这样…”平时一贯来不说脏话的李谪文此刻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其他词汇来咒骂造成眼前这一切的陈胖子,但周禾安却轻轻的把录取通知放回了原处然后摇了摇头。
“别这么冲动,冷静一点,我们不是来骂陈胖子祖宗十八代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事故。”周禾安一边用一块湿巾擦掉手上的水泥灰,一边冷冷的看向老宅外的方向。
李谪文愣了一愣,但此刻他实在太过愤怒,以至于张口结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周禾安则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然后说道:“我来给你解释。”
然后趁着李谪文还没有爆发更大的一轮怒气,周禾安轻轻的敲碎了更下方的水泥,然后说道:“下面的水泥包裹的更严实,这水泥是从上面直接浇灌到这个人头上的,因为他用手护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面部才造成一些地方没有水泥形成了空腔,这肯定不会是什么事故造成的,这必须得事先架设好挡板然后直接把水泥管对准挡板内倾泻水泥,然后把这个人活活闷死在里面。”
看着李谪文因为极端愤怒而扭曲的脸和不断颤抖的手,周禾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继续说:“这不仅不是一场事故,这根本就是一场谋杀,陈胖子主导的谋杀。”
李谪文略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用比平时尖锐很多的声音说:“为什么…陈胖子和一个刚考上大学的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就为了拖欠那点工资吗???!这个畜生他还有没有人性了!”
周禾安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了,冷静一点,听我给你讲完,陈胖子这么干不是为了拖欠工钱,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他想脱罪的话上下打点需要的钱可远远不止一百个工人的工钱,他还没有傻到这种程度,他害死这个人有别的原因。”
李谪文听闻又是一愣,嘴巴张了几下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丧心病狂”四个字来。
周禾安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你看看这四周,如果是为了旅游开发,那么这里的装潢未免太过奢华了,说是五星级酒店都毫不为过,但是这里怎么可能用得上五星级酒店?陈胖子买下这里是为了装潢成高档娱乐会所,用来给和他一样的富贾豪商奢靡享乐的地方,再加上些贪官污吏,这样一个地方对陈胖子而言几乎可说是一本万利。”
说到这里周禾安略微停顿了一下环顾了古宅一圈然后继续说:“这座古宅,应该是家道中落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不过陈胖子得到这古宅的方法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威逼利诱巧取豪夺,最后以非常低的价格买下。不过他应该没有料到这宅子设计的时候就是一种‘镇’字局,应该是建造的时候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请了一只镇宅的东西安在了老宅下面,算是这座宅子的镇宅兽。”
一旁的李谪文此刻呆若木鸡似乎完全不知道周禾安说的这些和眼前的一切有什么关系,但是似乎哪里又有一些牵连在里面,这种说不出理不清的感觉混合着狂怒感觉非常微妙。
周禾安显然是等待了李谪文一会,似乎是想让他自己理出个头绪来,不过等了一会之后他似乎根据李谪文的表情觉得他应该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了,于是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然这老宅的后人已经败落或是离开了这里,但是那镇宅兽还住在这里,陈胖子的装修活动显然冒犯了它,作为报复这只镇宅兽应该干扰了陈胖子的装修活动,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让陈胖子的水泥墙无论如何都立不起来。但是陈胖子身边跟着的那个瘦高个,应该是个风水先生,他应该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是如果想把镇宅兽彻底赶出去就得把老宅彻底拆毁,所以…他就给陈胖子出了个毒计。”
“办法就是…害死这个…这个还没踏进大学门的……?”
周禾安点了点头。
“这算是风水门里比较广为人知的一条了,不算太罕见,在建筑行当里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比如墙怎么也立不起来,或者桥墩浇筑没办法成型之类的,这个时候就会有些心狠手辣之徒效仿传说中秦始皇修长城那样,把活人埋进墙里。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原理,那就是造这些东西冒犯了住在这里的一些东西,有良知的人会选择改变线路绕开这个地方或是专门请人来祭祀祷告一番请求通融,不过很显然陈胖子不是这样有良知的人。陈胖子为了工期进度应该没少让这些工人开夜班,所以他就事先立好这些挡板和钢筋,然后在某天夜里以开夜工的名义把这个孩子骗进这一段格外加宽的地方,再然后就水泥倾泻而下,把他活活埋死在了这墙中。”说完之后周禾安又看了一眼墙洞里的尸体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
李谪文过了片刻才讷讷的说:“那外面死的那些工人…?”
周禾安又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说道:“陈胖子和那个风水先生应该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刚刚考取了大学,看样子应该是出来希望能赚一点自己的学费补贴家里的,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的害死在这里,怨恨如何能消?只不过那个风水先生和陈胖子身上应该都有辟邪克制之物,而且他们俩平时也很少来这里,所以这孩子怨恨无以发泄,将这些仍然在替陈胖子干活的工人当成了帮凶。”
李谪文的表情在狂怒、悲哀之间来回翻涌了几次之后最终慢慢的坐到了地上,带着一种无法释怀的表情问周禾安:“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难道还要替陈胖子收…收拾这个烂摊子然后我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去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既然外面那么多事故陈胖子都能掩盖的下去,那么说明他也算是手眼通天了,就算警察来了,我们拿什么证明我刚刚说的一切?没人会相信的,最后只不过陈胖子多承担一个建筑事故,多赔那么几万块钱而已。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报警让警察来给这个孩子善后,起码也可以送他回故乡安葬,至于这里…就留给陈胖子自己处理吧。”
看着周禾安不起波澜的表情,听着周禾安头头是道的分析,李谪文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接连变换几次,最后他恨恨的问了周禾安一句:“你难道就一点也不…一点也没有…觉得哪怕那么一点点…哪怕就是那么一点点起码的怜悯和人性…你也至少应该…试着让陈胖子付出代价啊!”
“如果怜悯和人性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痛苦和悲伤存在了。记住我的话,鬼神之恶,不及人心万分之一,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不再有人性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