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庆的老婆徐芳给严大庆打电话，说她堂婶被人打伤了，现在人在乡医院呢。

    又是为拆迁的事情？严大庆问。

    不是。徐芳说，你今天晚上回来吧，回来跟你说。

    我也正准备晚上回去呢，我也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严大庆想把吴廷伟让他去援疆的事情跟徐芳沟通一下。

    徐芳家是正阳乡的，在月河隔壁，徐芳省师大毕业，分配的时候原本分配在潘洋中学，那是一所老完中，但那个乡镇离家太远，徐芳的父母想，既然进不了县城，就不如找个离家近点的学校，一个姑娘家分那么远，家里人也不放心。那时候交通不便，潘洋到正阳几十公里路不说，中途还要乘一个渡船，所谓“隔河千里远”，就是这几十公里路要整整半天时间。徐芳的父亲有个女同学在县教育局当副股长，他就拎了十斤小榨豆油去请人家帮忙。那时候，想进完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完中是县直中学，仅次于进城，完中往乡镇中学调动，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她父亲那同学说那你写个调动申请，正阳已经不差教师，隔壁的月河中学离家也不远，就到月河吧。就这样，徐芳到了月河中学当了一名教师。后来徐芳也常常抱怨她父母，当初要不是你们把我调回来，早就进城了，那所完中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人员都进城了。有时候，徐芳也跟严大庆调侃，说她省师大的同学现在没有一个在乡镇中学的，堂堂省师大一本毕业生，嫁了你这个当时的当时刚由师专升二本的毕业生，还把我扣留在乡镇这么多年，你说我当时看上你什么了，我同学不是当校长就是名师，还有在省城当处长了，你说我在这土旮旯里混的什么名堂。

    每当徐芳谈起这些，严大庆总是淡然一笑，说我家你贡献最大，没有你的支持，我也没有今天，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你虽然没当校长，没当名师，但你管着一个乡党委书记，他们谁能比得了你？

    嗤，听到这些话，徐芳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她说，当初就是上了你这张嘴的当。

    晚上，严大庆一到家，徐芳就让他与她一起先去医院看望一下婶娘。

    徐芳的婶娘伤的并不重，严大庆去看的时候她正在打吊滴，进病房前，严大庆已经向医生了解过了，并无大碍，可能在推搡的过程中，由于情绪激动，本身血压就高，倒地上就没爬起来，腿上受了点皮外伤，当时家人一看晕过去了，就赶忙送医院。

    事情的缘由，严大庆也了解了。徐芳婶娘家的地被开发公司圈起来有一年多了，该算的账也都算清了，被圈起来的共有约一百五十亩，徐芳婶娘的地也在其中，但圈起来以后并没有开发，长了半人高的杂草，老人家看好好的地就这么被撂荒实在可惜，就在上年秋天自己开荒种了一块地，点了蚕豆，栽了青菜。半年来也相安无事，青菜能吃的吃了，能卖的也卖了，春节前，她还给蚕豆撒了一次肥料，哪知道年后来了一帮人，到地里二话没说，直接就铲她家的蚕豆和青菜，说这里不允许种，地是政府留着要开发的。徐芳二婶就跑过去，说政府开发我又不耽误，你让我自己来铲，好端端的青菜都被你们埋掉了可惜，说完就去抢青菜，那伙人就把她手里的铁锹抢夺过去，扔出老远，她婶子就继续抢挖，就这样一来二去，推搡中她就倒地晕过去了，腿上的一点伤可能是在抢夺铁锹的过程中碰到的。

    徐芳婶娘见严大庆来了，就流眼泪说，大庆啊，我种点青菜犯了什么王法？不比他们撂荒好么？他们找的小痞子来，把我的蚕豆、青菜都糟蹋了，只要他今天说开发，我答应他们我自己铲除，何况他们现在又没有开发呢，哎，宁愿撂荒，也不让种，这是什么道理。你要帮我扳这个理啊。

    徐芳的叔叔说，村夫不禾豆，还叫什么农民？土地不种粮，还叫什么农村？宁愿撂荒，不让种粮，你说这叫什么事？

    严大庆呵呵一笑，说叔对种粮有感情，闲下来不习惯了，城里人还有个退休，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再种了，隔壁丰和农场你知道的，机械化了，不要人工禾豆了，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要学会享福。他安慰了两位老人几句，便和徐芳回家了，但徐芳叔叔的那句话让他，一直在他脑子里。

    晚上，严大庆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徐芳在一旁叠着衣服，他问徐芳，假如组织上安排我去援疆，你有什么意见？今天吴廷伟跟我谈了这事。

    徐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继而问，这事是在征求你意见还是正式谈话？

    严大庆说都不算，算是聊天吧。

    徐芳看着他，冷冷的笑了笑，轻轻地摇着头。

    严大庆说，你这摇头是不同意还是不反对？

    徐芳说，事关严主任的个人前途，我不发表意见。你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每次跟我所谓的商量，其实也就是告知，所以我不发表意见。再说了，真的组织上安排你去你还能不去？如果真的安排到你去，我只说一句，你放心，家里有我。

    严大庆说，你这么说都让我感动了。其实，我倒是真的希望做点具体事情，现在坐那里搞政策研究，搞调研，我有点着急，我不是一个学者型的干部。

    说白了，你就是适合做一个农村干部，徐芳说。

    严大庆哈哈一笑，说你这事夸我呢还是笑我呢，我还真是喜欢农村。

    严大庆这次跟徐芳聊援疆的事，是提前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真的安排他去，他肯定会去的。

    严大庆去医院看望徐芳婶娘的事情，正阳的领导知道了，正阳现在撤并以后变成了办事处，当家的书记李家栋原本就在月河做过副镇长，后调到正阳当副书记，又因为严大庆在月河的时候是全县的明星乡党委书记，正阳医院晚上值班的医生认识严大庆，第二天一早就告诉医院领导，医院领导就汇报上去了。

    李家栋给严大庆打电话，说这件事情下边的人操作不当，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你夫人的婶娘，不应该把矛盾激化，我已经批评他们了。医疗费由他们出，还要到医院去看望并道歉。

    严大庆说，你这话说的不对啊，就不是我老婆的婶娘，也不应该这样处理，地荒在那里，附件老百姓栽点菜，点个豆什么的，让他们种就是了，实在不行通知他们限期自行铲除，农民视土地如命根子，见不得撂荒的，这种情感你可能体会不到。他们年纪大了，地没有，又没有其他技能，也只能做这些活，沟边地头他们都种上，何况这大片的荒地呢，要不然时间也没办法打发，你说是吧。

    是的，严书记说的对，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们有我们的难处，你在乡镇这么多年是知道的，现在这样的荒地不在少数，许多地方都存在，不是不能给大家种，而是种了以后会有麻烦，因为那块地一年前已经通过土地置换，卖给宏伟置业公司了，原本是建农民集中居住点的，后来因为乡镇要撤并，加上要把杨湾变成生态环保园区，项目就没批下来，耽搁到现在没开工。农民种了以后，第一年他是感谢你的，第二年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了，等以后你再开发要用地的时候，农民就会要赔偿。

    家栋啊，你就不要跟我说这些了，你小子现在也会打官腔了，没跟我说实话，这些地为什么撂荒，我心里还不清楚？不要说那些原因，就是乡镇不合并，这地至少也得荒三年。

    李家栋哈哈一笑，说严书记面前我也就不多解释了，这样吧，这件事我会做好善后工作的，请你放心。

    没在县乡工作过的人，不理解为什么县城和乡镇周边有许多土地撂荒，有的土地被圈起来几年了，草长的半人高，周围用广告墙或者铁栅围起来，有的还是砌的砖墙，就是不开发，也不让种，老百姓不理解，甚至有人骂基层干部是败家子，也有人说政府招商来的客商把土地圈起来有跑了，不开发了。其实，乡镇干部没有那么傻，他们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各地都在招商办工业园区，都在搞基础建设，城镇就像摊饼一样越摊越大，这都涉及到用地，但基本农田红线是不能动的，而且占用耕地三亩以上要省政府批准，地方政府就通过置换和撂荒的办法，应付每年的国土部的卫星云片，几年后就以荒地的名义申请开发，手续要简单的多，要不然，真的需要开发的时候，土地批不下了，是件很头疼的事情。

    撂下李家栋的电话，严大庆想起了徐芳叔叔的那句话，村夫不禾豆，还叫什么农民呢？现在提倡城乡一体化，说起来容易，农民搬上楼房也容易，但城里人老了有养老金，没有正式工作的也好打工，农村五六十岁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没有养老金，打工也没处要了，他们不种地还能干什么呢，土地不种了，身份还在，炊烟没有了，黄昏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