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怜生在帝王家
作者:
青蕊儿 更新:2022-07-13 08:43 字数:5959
“皇上,该吃药了。”养心殿中,孝和皇后左手端着一个圈口撇足、碗璧呈弧形的青花瓷碗,右手用汤勺搅拌,神情忧虑,这皇上都一连病了几天了,吃了太医院开的方子,就是收效甚微,不见好转。
“好。”嘉庆帝睁开疲倦的眼睛,低声应道。从济南赶回北京,几天来,他都头重脚轻,身体发冷,下肢沉重。
“来,妾身伺侯您。”如妃将皇上从龙床上扶了起来,将杏黄色吉祥如意迎枕垫于背后,方便皇上随时借力。
嘉庆帝坐正后,如妃就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他吃药,生怕有一点闪失,这是二个月来,她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却是因为他龙体违和。
“好了,你们都问安吧!”用完药,皇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安排,目光扫过一屋子的后妃们。
“好,臣妾告退,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后宫的事臣妾会安排好的,无须牵挂。”皇后神情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后宫的事都是皇后你在打理,如妃协管,朕放心。”
皇后本想跟皇上多说会话,可看他闭目送客的神情,就不再言语。
众妃子问安后,就一并离开了养心殿,殿内恢复了平静。
闭目养神的嘉庆帝睁开眼睛,“传徐太医。”
“是。”大总管安公公应道。
一直守侯在殿外的徐太医疾步走了进来。
“徐太医,你跟朕说实话,朕的身体病到何种程度,不准有半句隐瞒。”嘉庆帝龙目紧盯着他,像是要穿破他的身体看到他的内心一样。连日来,他一直在想,自已的爷爷、父亲都是长寿之人,他也应该是长寿之人,可这身体……如果真的病入膏肓,他也应该早做安排。
“回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自有龙气护体,这次只是偶感风寒,只要再吃几幅药,就会有好转,皇上不必忧虑。”徐太医答到。
“确定?”嘉庆帝威严而冰冷的问话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伴君如伴虎,太医院主事看着风光,其实那才真叫在刀尖上过日子,步步都是如履薄冰。
“请皇上放心,容臣回去,做细密研究,针对皇上的身体再拿出新方子,用不了几天,皇上的身体就会康安。”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头上冒出。
“朕的身体事关国体,要速安康。”嘉庆帝疾言利色,“徐太医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朕明示吧!”缓缓的声音中藏满威严。
“是,皇上,微臣深悟,臣这就回太医院,研究药方,早已为皇上解除身体之忧。”徐太医冷汗之流,后背也汗津津。
“嗯,跪安吧!”皇上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太医院这帮饭桶,连住吃了几天的药,身体都不见好转,再观察几天,如果身体依旧没起色,就要了他们的狗命。
嘉庆帝躺在龙床上,明黄色的寝衣贵气十足,但衬的他面容更加的枯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悲哀的叹道。他深知此病来的如此突然的原因,跟大明湖畔的刺杀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虽然有惊无险,他还是心有余悸。
“白莲教,这帮乱党余孽都得诛灭九族,朕的大清国岂容他们犯上做乱?”他自言自语。白莲教是他的心头大患,虽先帝在当政期间,就对其赶尽杀绝,但还是有一些余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活动流窜。
白莲教是一种半僧半俗的团体组织,宗奉阿弥陀佛,提倡信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如此下去,就可刀枪不如。随着教徒大批量人数的聚增,白莲教教主和首领们就利用经文中反对黑暗,追求光明,光明最终战胜黑暗的教义,宣传“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开始公然的与朝庭作对,企图改朝换代,李代桃僵。
嘉庆元年,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爆破,参加的人数多达数十万,斗争区域遍及湖北、四川、陕西、河南、甘肃五省。这场大起义前后持续了九年。先帝乾隆爷使用铁腕政策,武力镇压,终于将其消灭殆尽,但免不了有漏网之鱼。这次镇压起义耗费白银2万万两,相当于五年的财政收入,清军为国捐躯者更是不计其数,直接造成大清国武力削弱、财政奇黜的困境。
“四川来报,前方军情紧张,请求支援。”
“皇上,河南有流徒作乱”
……
嘉庆帝永远都不会忘记战事纷乱的那一幕,那时,他刚登基,就遭遇前所未有的民间起义,内心慌乱,不知如何处理。所幸有太上皇,连住七天七夜一直在乾清宫处理军务,周密的部署方案让起义军一次次受到重创,也让他们的愿望成为黄粱一梦。
一想起自己的父亲乾隆帝,嘉庆帝心里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从自己的祖上努尔哈赤用十三副铠甲起兵之日起,英勇善斗的爱新觉罗家族就以所向披靡的力量勇往之前,从统一女真到铁蹄入关,取得大明主权,建立大清王朝,只是短短几十年的时光,但这几十年的时光是祖辈们励精图治、上承天意、下顺民心的结果。特别是自己伟大的爷爷的爷爷——康熙帝,八岁登基,诛鳌拜、平三潘、收台湾于南海、退沙俄于东北,一生文韬武略,奠定大清国一统江山的基础,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盛世。
自己的爷爷雍正45岁从九王夺谪的迷雾中重重走来,走上属于自己的皇位,虽在位十二年零八个月,但将勤政发挥到极致,以勤治天下。一生中从未踏出北京城,他的时间除了休息,其他时间都用于治理国事,仅每天批阅的奏折就达到十多件,除了奏折,六部用各省的大量题本都是亲自朱批,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此外,各种军国政务、官史任免、农业工商、百姓生活都牢挂心间,就算是再劳累,也绝不找人代劳。他的勤奋足以抵得上“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夜以继日”。
父亲乾隆是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巨石。从政治的眼光来衡量,乾隆帝是千古一帝,是一代明君,他在继承康熙帝、雍正帝两朝文治武功的基础上,继续致力于大清国的大一统和多民族国家的巩固和发展,国家的繁荣昌盛在他的统治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但做为父亲,他却让嘉庆锋芒在刺、如履薄冰。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嘉庆自即位之日起,父亲就宣布退位为太上皇帝,虽然退了位,但依然用“朕”为自称,谕旨称为“敕旨”,依照祖训,“太上皇”只管颐养天年,不能过多干涉政务,但这位伟大的父亲却颠覆这种制度,除了“寻常事件”由儿子处理,其他政务都得事必躬亲,一一过问。凡是新授府道以上的官员,叩谢完皇上之后,还要前往太上皇那里磕头谢恩。此外,嘉庆帝还要接受父亲每天的训谕。货币流通,民间使用“嘉庆通宝”,宫庭依然使用“乾隆通宝”,直到乾隆父亲龙驭化仙,这种情况才彻底改变。
虽然禅位、但把持大权、权利欲极重的父亲让嘉庆不知情何以堪。他觉得自己到了太上皇那里就是一个牵线木偶。早朝是他最难熬的时光,太上皇仍然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贺,他在一旁陪待,太上皇喜则喜,太上皇笑他也笑,政事处理以太上皇朱批为准,他不得僭越,言听计从。就连父亲都这样对宠臣和坤说:“朕虽然归政,大事还是我办。”
面对父亲宠臣和坤,嘉庆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但碍于父亲长在,只能有心无力。在迎恩师朱珪上京赴任之事上,嘉庆帝更是对和坤咬牙切齿,耿耿于怀。
“和胖子,总有一天朕要了你的狗命。”在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中心的养心殿,刚登基不久的嘉庆帝跪在地板上,迎接太上皇的雷霆之怒。
“放肆,太放肆,眼里还有朕这个太上皇吗?颙琰,你太让朕失望了,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朕就不可以废你。”早已过朝枚、耋耋之年的太上皇乾隆迈着龙步,焦燥地在殿中走来走去,气急败坏,打碎了一对青花瓷花瓶,摔碎了一套紫砂花具,还不解气,扬手拿起龙案上的奏折砸了上去,自己的亲儿子。
嘉庆帝不敢躲避,硬生生地用身子去迎接砸向自己的奏折,他在心里祈求,只要这一砸能化解皇阿玛的愤怒就行,挨的值得。
“太上皇息怒,皇上还年轻,办事思虑不周全,您训谕就行,不可为此大动肝火,气坏身子。”一直都在养心殿伺侯太上皇的军机大臣、九门提督和珅,上前扶着太上皇在龙塌上坐了来,“不值得生气,太上皇,您多大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还会在小阴沟里翻船?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是啊!和爱卿,朕在位60年,编修四库全书、兴建皇家园林、蠲免天下钱粮、完善治理西藏、修砌浙江海塘、实现各族一统,千方百计保住祖上打下来的江山,开创乾隆盛世。”乾隆回忆起自己的政绩,心潮难平,他痛心疾首的说:“如果没有朕,大清国会有这样的盛世发展吗?老百姓会过上这种安居乐业的生活吗?”
“是,太上皇说的对,大清国永远离不开您,您就是大清国亿万子民的天啊,谁也不能僭越您至高无上的政权。”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是和绅的为官之道,他这几句马屁拍的太上皇内心甚悦,怒气也消了不少。
“可叹的是不孝子孙,不理解我的苦心啊!大清国地大物博,人口繁多,管理起来甚是困难,朕是老了,退位了,但朕的政阅能力、审势度势的目光是超前的,是锐利的。”乾隆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跪在下首抖如筛糠的儿子,这大清国交给他真不放心啊!他真怕这千秋万代的基业毁于他之手,待他龙驭归天之后,如何面对爱新觉罗的列宗列祖。
“颙琰,你可知罪?”乾隆用冰冷的语气问道。对皇十五子,他并不看好,他不是他理想的接班人,生性忠厚老实,太过仁慈,做为皇帝,什么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有仁慈,无毒不丈夫,政治上要的是铁血手段,特别是政权纷乱的非常时期,宁愿血流成河也要采用武力镇压的方式,力保政权的稳定不动摇,做到金瓯永固。
可是立储并不遂天意,他曾两次秘定皇储,但所密定的皇储均早夭,无奈之下,只好于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第三次秘定皇储,立时年14岁的皇十五子颙琰为太子。1795年,乾隆六十年九月,85岁的他,将满朝王公、百官召集到勤政殿,开启密缄,正式册立颙琰为皇太子,第二年改元嘉庆。
嘉庆元年正月初一,在奉先殿堂,举办隆重的授权仪式,并祭告太庙,随后,亲自驾临太和殿,将御用印玺授予颙琰,新皇正式即位。
可让他寒心的是,他这个太上皇刚退位,嘉庆就迫不及待的培养自己的势力,想把手中的政权从他手中夺回来,这让他颜面何在?幸亏和绅发现的早,要不他就在这个小泥沟里翻船了。
“皇阿玛请息雷霆之怒,儿臣有罪,请皇阿玛以龙体为生,原谅孩儿无知,”乾隆素知嘉庆仁孝,几句肺腑之言还是让他心头一暖,“皇阿玛,儿臣罪不至死,就算是要处死,也应该死个明白,儿臣不知错地何处,请皇阿玛明示。”嘉庆抬起头来,用哀戚的目光看向自己至高无上的父亲。
“愚不可及。”乾隆摇着头,一副哀其不幸、怒气不争的伤感表情,“自己看吧!”说完,将一张书纸扔到嘉庆的脸上。
一头雾水的嘉庆从地上捡起那张写着字的书纸,还是不太明白,“皇阿玛,您老人家不是准许儿臣的恩师朱珪卸任广东巡抚,回京任大学士吗?儿臣就是给他写了一首贺诗,这……”
“是吗?”乾隆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容他再做任何解释,“你这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幸亏和中堂发现的早,要不朕一直都蒙在鼓里,被你这个逆子算计。”
嘉庆不敢做任何反驳,自己的父亲刚愎自用,一旦认定的事绝不改变。他在父亲威严逼视的目光中再次低下了头,手里紧紧地捏着写着自己贺诗的纸,心里恨不得将和胖子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绣衣成巷接公衙,弯弯曲曲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到达相公家。”这首三岁小儿都会朗朗上口的诗,讲的就是和绅每天入朝之时,文武百官夹道迎送的情景。面对如人墙形成的胡同,对嘉庆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位高权重,贪婪成性的和绅就是他清洗的首要对象。无奈和胖子是太上皇的宠臣,有太上皇罩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韬光养晦。就拿给恩师写祝贺诗这事来说,足以说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太上皇的监视之中。恩师一生为官清廉,因此事,升迁搁置。
可怜生在帝王家,政治的教量从来都是不讲亲情的。老皇帝在位期间,已经形成自己的利益集团,新皇帝登基,也需要自己的手足,执行他的方针,这就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继位的情况下,新老势力交替通常能够比较平稳的过渡。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老皇帝迟迟不死,退位为太上皇,新皇帝就算是继位也无法顺利施政。
嘉庆帝正好遇见两帝并存的特别相处之道, 大清国自建国以来,仁孝治天下,推崇“父为子纲”“君为臣纲”。从家庭的角度来分析,乾隆对嘉庆有无上的权威;从君臣共处之道来看,乾隆是前皇帝,此时的位置应该是臣,嘉庆是君,对太上皇有无上权威。这种情况就难以相处。嘉庆也是满腹委屈只能咽到肚子里,空有一番治国抱负却无法施展。他明知道当下的大清国国库空虚、朝庭腐败、贪贿成风,却无法励精图治,杀一儆百,开创新盛世。
对自已的父亲,他是敬畏的,特别是龙颜大怒,他更是寒噤如蝉,每天所做就是恪守臣子的本分,以太上皇的训喻、敕旨为无上荣光。直到白莲教起义的爆发,嘉庆再一次见识到父亲的铁血手腕和雷厉风行的帝王作风。
“颙琰,身为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心慈,心善难成大事。”嘉庆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上皇在做出对白莲教敕旨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儿臣牢记太上皇教诲。”他跪在下首,一字一句的表态。
“嗯,起来吧!”乾隆淡淡的说,对儿子这段时间的表现他还是很心安满意的,这才是一个臣子的本分。
昏昏沉沉的嘉庆吃过汤药后,就躺在龙床上闭目休息,发了一身的汗,感觉沉重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松好多。
“安公公,给朕更衣。”寝衣汗津津的,贴在身上浑身不舒服。
“喳。”安公公快步走了进来,伺侯他将一件深竭色的行服穿上后,就扶着嘉庆在龙案后坐了下来。
“有关于白莲教的消息吗?”他问,安公公是内务大总管,是他最信赖的人之一。
“倒没有确切的消息,铁保一直都在追查,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可疑乱党。”
“嗯。”安公公几句话甚慰他心。
“这一届最美绣娘还没选出伯仲,安公公如何看?”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女子为他挡剑的情景,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大意凛然,她说出于本能,却不知道,这种本能对一个帝王而言是何其的重要,他要的就是她这种本能。
“依老奴看,最美绣娘非白氏女莫属,抛开她绣功不说,单以身护主就值得嘉奖,就可称得上最美。”安公公是人精儿,帝王之意他一猜就准。
“嗯,安公公说得甚是有道理,不过……”嘉庆帝暗沉吟,脑海里再次闪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不过什么,皇上?您只要开金口,老奴舍掉这条贱命,也要办到?”帝王打起哑迷,肯定是难言之隐。
“安公公,她说她出于本能,为朕当剑,你看,这种本能会是什么呢?朕百思不得其解。”嘉庆帝微皱眉头,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哎哟,我的皇上哟,人家小姐都说到这份上了,您还不明白吗?本能就是对皇上您的感情啊!这感情重金难买啊!”
“原来是这样啊!”嘉庆做恍然大悟状,“可是她是汉女,满汉不能婚的,这是祖训。”
看着皇上为难的表情,安公公心里一下子有数了,皇上既要江山,又要美人,得了,这事交给他办,一准办的让皇上如如意意的,心想事成,“皇上,祖宗的规距是人定的,是可以修改的,圣祖爷时期就提出满汉大融合,太上皇的香妃娘娘不就是异邦女子嘛!这规距也是因人而活的。”
嘉庆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还是安公公脑子活络,这事交给你去办,事成之后,朕重重赏你。”
“谢主隆恩。”安公公赶紧跪下谢恩。
“可是,她有婚约在身,这个……这个……”得到皇帝准许,起身的安公公计上心头。
“皇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白氏女进宫,以皇上的恩威,还怕得不到她?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你呀!真是老狐狸。”嘉庆心情大好,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这事你看着办,一定要尽快。”
“老奴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