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繁华之处是心悦
作者:
青蕊儿 更新:2022-07-13 08:37 字数:5276
在一个和风习习、阳光如金的早晨,一大早就让丫鬟玉容陪着去采花的白绮雪刚走进家门,就看到枝繁叶茂,纤纤对生的合欢树下负手站着一个身穿玫瑰紫长衫的男子,腰间系着一条绛紫色流云纹腰带,瘦长的身形,听到管家说:“小姐,你回来了。”徐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的面向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折射下发着柔和的光泽。
“早安,绮雪妹妹。”他清朗的声线,干净的笑容带给绮雪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与亲切,阳光在他乌黑的发间跳跃,连笑容都带着橘色的温暖,他的眉目分明,高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黑如墨玉一般的眼睛。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泼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淡定、深不见低。
这是一个清绝出尘,温润如玉,气质磊落,身姿挺拔的男子。只一眼,白绮雪的心房就如小鹿在蹦蹦跳跳,她的脸飞起了云霞,和手中的杜娟花一样娇艳。她有些失神的望着他,生平第一次和素昩平生的男子就这样直面相望。她的小脑袋在飞速地运转着,回忆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位儒雅的男子。
他也在打量着她,心里如脱兔一样,他知道她就是父亲、母亲口中心心念念的绮雪妹妹,他指腹为婚的妻子。转身回眸抬眼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到了一张在梦里出现多次的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在梦里,这张脸多次倏然而至。有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有时,是在午后和几个好友一起相约品茶时,甚至是在读书的时侯,她就会不经意间蹦入脑海,虽然是隐隐约约,但是他知道就是她。
没有一点违和感和男女之间的疏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见她穿着一袭碧青色云锦旗装,将少女玲珑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乌黑的头发梳成中空环形垂落在两耳旁的双鬟髻,水绿色的簪花衬着黑发清雅动人。五官精致如画,眉宇间的娇柔更是无人能及,黑色水晶般的眼眸,顾盼流转间,千娇百媚。此时,这双美丽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煞是可爱。眉骨上的红痣闪着熠熠的光泽。
“绮雪,怎么傻站着,快招呼客人,这是苏州织染坊你丁伯伯家的大公子丁仁义,这次是专程来咱家做客的,看你,就直管站着,不懂一点待人接物的礼节,这传出去成何体统,还不让乡邻笑掉大牙?”白员人走出堂屋,语气中带着几丝责备,但是目光却笑意满满。
“爹,女儿刚走进家门,您就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女儿,一点情面都不给。”绮雪走上前,抱着老父的胳膊,嘟着嘴。
“世伯,小妹并未冒犯晚生,礼节周道,家教甚好,倒是晚生唐突了,没有及时告诉小妹我的身份,还请小妹和世伯原谅。”丁仁义态度谦逊,语气中写满云淡风轻的随和,话毕,还用坦然的目光望向白绮雪,希望能从她的目光中读懂她的态度。
目光信息传递,白绮雪的脸在发烧,她对这个表哥的好感度达到百分之百,这可比达官贵人家的风流公子、不学武术的登徒子强上上千倍。
白员外拈着胡须,对于女儿这桩婚事,他举双手赞成,他果然没有为女儿选错良婿。白家和丁家是世交,绣庄用的丝织品,除了云锦,就是苏州的宋锦。丁仁义的爷爷的爷爷是织染高手,手艺代代相传,经过六十多年的发展,从一个手工小作坊发展到拥有二三十个长工的的织染房,家产也是以滚雪球的步伐越滚越大。更难得是,丁家家教严格,其子孙从不骄奢淫逸,攀比虚荣,好逸恶劳。丁老太爷唯一不如意的是,丁家祖祖辈辈都没有出一个读书人,在朝为官的,官员的身份比商人要光彩的多。
所以,丁老太爷立志要为丁家培养出一个读书人,这个目标定在丁仁义身上,他是长房的嫡子,应该担得起丁氏一门的光宗耀祖。三岁时,丁老太爷就请来一位严格的先生在教育自己的孙子,未来的官老爷。从《声律启蒙》《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到《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丁仁义倒背如流。
阳光下,白员外打量着这个酷似其父的脸,心里踏实安宁,从刚才的表现,丁仁义这小子一定会厚待绮雪,把绮雪嫁到丁家,他放心。
“咳,咳……”他故做咳嗽,眼睛的余光飘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痴痴的望着院子里玉树临风的男子,心里暗自感叹,女大不中留啊!早日完婚也好,省得被人惦记,特别是那些登徒子,个个都不怀好意,他恨不得挖掉他们的眼睛。
“世伯,外边天气凉,是不是受了点风寒,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了?”丁仁义紧张不安,“给您请大夫来看看吧,抓点中药吃吃,这样身体康复的快。”
“没事,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今天的天气是有些凉,可能是受了点风寒,人老了,身体抵抗力差。”白员外捶了捶自己的腰,感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现在最放不下就是绮雪,只要她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就放心了。
白绮雪一下子明白过来,敢情父亲是什么都知道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法眼之中,咳嗽只是对她失态的提醒。
“老爷,请世侄到正房里坐,怎么一直站着说话,不累吗?”长相清丽的白夫人在丫鬟的陪伴下笑容可掬的走了过来,身穿寓意着“金玉满堂”的红罗底料氅衣,上面用“一丝串”针法绣着金鱼、莲花,边饰厚重,白地丝织花边、“万华阵”织金锦包边,将绣着金鱼、莲花花型的青纱包围,与正身纹样相呼应,华贵精美、色泽艳丽。藏蓝色石榴长裙上用平针、戗针、三蓝戗针绣着菊花、兰花、瓜蝶、海堂小型折枝花,细细碎碎,下摆镶着十八道滚边,终端做着如意云头。脖子上戴着108颗白色淡水珍珠串成的项链挂珠,这是她在佛堂颂读“阿弥陀佛”时用的“佛珠”,耳垂上戴着珍珠流苏耳环,发饰间也戴着珍珠簪子,长着一张和白绮雪一模一样的脸,只一不同的是,白绮雪的娘眉毛间没有红痣。“你也真是老糊涂了,哪能让贵客一直站在门外的。”她对着自己的良人说话,目光却看着台阶下的丁仁义,丈母娘相女婿,真是越看越喜欢。
面对夫人的责备,白员外洗耳恭听,“夫人说的对,是我疏忽了,仁义,赶紧到正房坐,玉容,给客人倒茶,用最好的龙井茶叶冲泡,记着,好茶配好壶,用孟臣君德壶冲泡龙井茶。”
绮雪吃吃的笑,父亲在外人面前严肃寡淡,清高傲世。可到了母亲这里瞬间变成小绵羊,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母亲说一他绝不说二,母亲让往东他绝不往西。
还是父亲最钟爱的紫砂壶,父亲最喜欢吃茶,用父亲的话说,居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离不开茶,茶叙、茶话、茶礼,都离不开茶壶,这茶壶之中,最上乘就是紫砂壶,那是上至宫庭、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的心头宝爱。
父亲除了经营绣庄生意,唯一的爱好就是喝茶,把玩着他重金买来的用朱泥、绿泥、底槽青等老泥料做成的紫砂壶,比如云钮壶、束竹三友壶、梅花梨皮壶、珠壶等,琳琅满目,款式精巧,占据黄花梨博古架半壁江山。他最喜欢的是惠孟臣的君德壶,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把壶扑面而来的文化厚重气息让他着迷,做不了文人墨客,就近距离接触文化人的案头至爱吧! “这恐怕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白绮雪暗自感叹。
“丁兄,让您见笑了,两孩子在花园里认识,来晚了。”正堂鸡翅木主座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玄色的衣服,眉宇间像极了丁仁义。
“白大哥,绮雪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都认不出来了。”他笑容可掬的说,从白绮雪走进院子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目光转睛的带着苛刻的目光审视着她,暗自思量,揣摩这个女孩是否能担得起他丁家长房媳妇的重任。
“拜见世伯。”白绮雪盈盈叩礼,声音低柔清脆,“不知世伯今日前来,雪儿因贪玩回来晚了,让世伯见笑了,请世伯原谅。”
“哈哈哈,白大哥,白夫人,绮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颇有弟妹年轻时的风骨啊!”他赞赏,目光中藏不住的惊喜,这个女孩果真如传言中的那样,不仅貌美如花,而且绣工一绝,他丁家有望了。
“丁兄,让你见笑了,小女被我们宠坏了,很是贪玩,一大早就去山上采花,这不,现在才回来。”白员外的语气中带着对女儿的宠溺,还有晚归的不安。
“白大哥,太生份了,原是我们来访唐突,今日刚刚赶到江宁,想见大哥,大嫂急切,小儿也一直记挂着绮雪,顾不得休息,就直接赶了过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丁仁义的父亲十分动容,言辞诚恳。
两家自曾祖父起就一直有生意往来,丁家制成的宋锦送到白家绣庄,绣楼里的绣娘就设计成不同的花型,一针一线绣到宋锦上,再做成衣服,运到合作的商家,往往一上市,就被哄抢一空,两家的资产也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到了白员外这一辈,索性结了儿女亲家,亲上加亲。
丁仁义父子到来的用意,白员外夫妇心知肚名,两家也就不做过多的客套,简单的寒喧之后,直奔主题。
“白大哥,小弟带拙儿此番前来,是想尽快圆儿女亲家的梦,仁义年岁已十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绮雪是大哥嫂子的手中宝,我就想看看你们的意思,是否同意让绮雪进我丁家的门,知道你们舍不得雪儿,我会把雪儿当亲生女儿对待,这你们尽管放心。”丁仁义的父亲信誓旦旦的说,对雪儿他也是说不出的疼爱,只要她进了丁家的大门,那可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宋锦绣品只会发展的更宽阔。
“老弟啊!”白员外明知他前来的用意,可真听到女儿即将要远嫁,心里还是特别的心酸,看了看低着头站在夫人身后的爱女,鼻子一阵酸楚,女大不中留啊!迟早都是丁家的人,早嫁晚嫁一个样。
看白员外为难的神色,丁仁义父亲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白大哥另有打算,再看看白夫人,一双手紧紧拉着绮雪的手,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白大哥,你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他试探着问,白绮雪冰雪聪明,绣功在业内当是翘楚,他也早有耳闻,如果这个女子不进丁家的大门,自是他丁家福分太浅,但是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一直拖着,也不是一个办法。
“丁兄,你多虑了,”精明的白员外一下子就听出他的弦外之意,“两小儿自娘胎订下婚约,怎可不做数?”白员外微微一笑,“只是……”
“只是什么?”丁父急切问,听了白员外的话,悬在半空的心如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只是4月初的最美绣娘争霸赛再有半个月就举办了,绮雪也要参加这场争霸赛,时间太紧,怕准备仓促,要不放到5月份,争霸赛结束?那样我们都有时间做准备,风风光光的办一场。”
“是,白大哥说的对,儿女的婚事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当大操大办,等争霸赛结束,我们拿着两孩子的生辰八字,请大师算一下,挑一个黄道吉日,给孩子把婚事办了,这样咱们都放心了。”
“好,就这样定了,夫人,你可有意见?”他和蔼可亲地侧过身子询问夫人的意见。
“全凭老爷、丁兄做主。”白夫人笑容满面,虽然心里有千千万万个舍不得,但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再想想前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早完婚早省事。
“绮雪,你没意见吧!”白员外收起笑容,严厉的问。
“全凭阿玛做主。”绮雪早就红透了脸,目光飘向站在丁父身后的丁仁义,发现他也在目光转睛地望着她,似笑非笑。赶紧将目光移开,却有一种被抓住现形的难堪。
“白大哥,绣娘争霸赛在济南大明湖畔举行,拙儿也将前去,想从中挑选几名绣功好的绣娘,建立合作关系。让他陪绮雪去吧!路上有个照应,这也是他理所应当的。”
“那敢情好,我和夫人就不用过去,绣庄的订单一个接一个,我应顾不暇,得督促工人加紧作工,绮雪有仁义陪着,我放心。”白员外原本打算陪女儿一起到济南去,既然仁义要去,索性让两个年轻人培养培养感情,正好也测试一下丁仁义的为人处事能力。
“多谢世伯的抬爱,仁义定当照顾好绮雪妹妹,请世伯、伯父放心。”丁仁义疾步走上前,行礼谢恩。
白绮雪的母亲一直在观察着丁仁义,越看越喜欢,这个年轻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家世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孩,唯一担心的是这孩子是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正好借此机会考验考验。
“夫人,让仁义陪着绮雪,带上玉容、梓月去吧!咱们年纪大了,不便出行,绣庄一堆繁琐事需要处理。”白员外索性倚老卖老。
“是,这绣庄都是绮雪在打理,我这老胳膊老腿,老眼婚花,也不中用了。”白夫人对白员外的暗示心领神会。
“白大哥,嫂子太会说笑了,明明正当年,心若年轻,岁月能奈我何!”丁父悉知言外之意,他也正好借此机会让两小儿多磨合磨合,看绮雪的能力是否真如外界传闻中的那样。“织染坊新做的宋锦也该完工了,我得赶回去,这可是跟外商做的交易,不能马虎。”
“仁义,带上两个小厮,一路上照顾好绮雪,如果掉一根头发,我绝不轻饶。”丁父疾言利色。
“阿玛放心,世伯,伯母,也请放心,我拿性命担保一定会照顾好绮雪妹妹,请您们放心。”丁仁义玉树临风站在堂中央,不卑不亢。目光扫过心上人站的方向,只见她娇羞的一直低着头,让他无端想起“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世伯,伯母明明意气风华,年富力强,特别是伯母芳容丽姿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怎可说自己老了呢?”
丁仁义的一席赞扬让白夫人心花怒放,“世侄真会说话,果然是个读书人。”
“嫂子谬赞了,咱们两家虽然都是殷实人家,但到底是商贾,我们丁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仁义这个逆子身上,希望他明年春闱能高中,光耀门庭,对得起列宗列祖。”丁父言语中充满无限的希望和凝重。这世道,金银真不是万能的,如果没有相应的能力和家世护佑,再有钱的商贾也很容易被官府或权贵讹诈敲打。
“是啊!丁兄说得对,商贾就算是坐拥千万白银,但身份也是最低下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博取功名,才可以让我们的身份有了改观。”白员外很赞同丁父的见识,可惜他只有一个宝贵女儿,如果有一个儿子,他也会请来先生教他读书习字,争取来年考取功名。
一番交谈后,商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