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父親今年48歲，我的母親49歲。

    屈指可數的，父親母親即將是年過半百的人。人們稱之為老人！突然間，我害怕了起來，這種感覺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事情。

    我迫切的需要一些東西，一些可以用來消除或者用來減少這種感覺的東西。

    于是，我在一個涼爽的下午準備動筆。

    我挑了一個靜謐神聖的地方。我坐在開滿白花的洋槐樹下面，背後靠著的是漫坡的青草，耳邊和鼻尖都暈染著花的清香與風的柔和。坐上半天，卻未撈得任何的可以記錄的東西。我知道，我遇上難題了。

    于是我想著給母親打上一個電話。千里之外的母親總會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地地道道的鄉音來講述一些簡單的小故事，往往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總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牽引著我去描繪點什麼畫面出來。

    電話打通的一瞬間，我在心里默念︰“一、二、三……”果不其然，永遠不會超過五秒，電話那頭就會傳來母親的聲音。母親的聲音很有辨識度。請閉上眼楮相像一下。你此時正在一個靜謐幽深的山林里面，太陽穿過樹葉的重重阻礙，從交叉的空隙里面打下來，地上的影子斑斑駁駁；鼻尖充斥著的都是樹木的和芳草的味道，還有偶爾隨風從難以找到的角落里飄來的蘭花香，此時你的心里一定是單純的幸福著。這還不夠，有一群黃鸝鳥兒在山間里“啾啾”的唱著樂歌，你忍不住也想輕聲哼唱一曲，但是一個突兀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在此刻響了起來，不用細听，你也知曉那是烏鴉的聲音。如果你听過我母親說話，那麼相信我，你一定會以為那不合時宜發出的聲音一定是不合時宜地闖進來的我的母親。

    母親出嫁時，哭了三天三夜。

    三十多年前，母親嫁給了父親。

    在這之前，母親與父親幾乎沒怎麼見過面。

    “那時候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覺得門當戶對了，孩子各方面差不多合適了，這個婚就定下來了。”母親跟我說。

    我們當地地婚俗有些復雜，有些獨特。

    如果說你家有姑娘到了待嫁的年齡，那麼你一定要注意在此期間和你搭話的任意一個人。因為他有可能就是某家派來的“間諜”，來特意打探你家的口信的。稍微厲害一些的老人，總能跟據來搭話的人就順藤摸瓜的“揪出”“幕後黑手”。這是有跟據的，在我們那里，媒人不是任何人都能擔任的。媒人必須得與男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還得和女方也有沾親帶故的關系。否則男方就會被認定為‘不踏實’、‘不靠譜’、‘不妥當’、‘不圓滑’……總之肯定會有很多關于‘不’得帽子扣在男方得頭上。

    一般來說，待嫁女方總是‘按兵不動’的，因為一旦女方露出一點盼嫁的念頭來，村子里的人就會說女方‘不矜持’、‘不乖’、‘不端莊’……一如男方一般，仍會被扣上許多‘不’的帽子在頭上。所以女方的家長一方面一定會牢牢的盯住自家的女兒，一點紕漏也不想出現，另一方面也一定會牢牢的鎖住每一個和他們搭話的“媒人”。

    但，外公可是一個走在時代前頭的老人。

    “你外公自己穿著一雙布鞋，天還沒亮透，就‘明察暗訪’起來，挨家挨戶，挨村挨村的去‘明察秋毫’。最終鎖定了你爸。”母親有些好笑的說道，這時正在吃飯的父親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害的母親連忙放下碗筷就去給父親順氣拍背。父親連連罷手︰“別听你媽瞎扯，我們結婚可是名正言順的！”

    這時，母親總會反駁道，不管名正不正，順不順，反正孩子都這麼大了！父親好不容易順透的氣一下子又給卡在脖子里不上不下了。總會惹得我和哥哥大笑，笑母親臉皮厚，笑父親臉皮薄。

    按照習俗，確定結婚之前還得走幾道程序。望人戶，看人親，收打發，送生辰八字，確定婚期。望人戶（家鄉土話）顧名思義就是女方派幾個至親的父系女性代表，選一個吉日去男方家，目的是去看看男方家的情況，有沒有房子啊，男方家人怎麼樣啊，之類的一系列都要考察。大到男方家有那些土地財產要知道，小到男方養了幾頭諸幾只雞鴨。總之就是探家底。看人親（家鄉土話）是第二道程序，在這時，嫁娶雙方的關系稍微親密了些，但仍然有悔婚的余地。如果有更好的待嫁娶對象的話，雙方是可以反悔的。這時候媒人的作用就凸顯的很明顯。前面說道媒人需得與雙方有著沾親帶故的關系，這時候如果雙方有任何不滿的情緒都由媒人進行洽談，解決，最後雙方看在媒人的薄面上，仍然會和平相處，就當交了一個朋友，偶爾踫面還得笑臉談上幾句，感嘆一下“當時我們差點就成了親家……”收打發（家鄉土話）是第三道程序，這時候，基本上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沒有反悔的余地了。男方這時候後悔會被別人看不起的，會認為做事拖泥帶水，不果斷，沒有擔當。女方就會被認為太尖酸刻薄，斤斤計較，眼見太高。總之雙方都會不討好，基本上以後就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對象了。送生辰八字就是將男女雙方的生成八字送給算命的先生，這就是應承了那句話“八字還沒一撇”呢！目的就是為了看兩個孩子有沒有生活在一起的緣分。之後如果大吉大利就皆大歡喜，如果八字不太好，就會燒香拜佛，祈求月老賜予一生的緣分。牽了線的淺薄緣分，仍然是不會輕易說放棄的。最後便是確定婚期了。一旦確定婚期之後，男女雙方就不得再在結婚前見面了。但對父親母親來說，這個不是問題，他們本身就沒怎麼見過面，自然就不擔心那些東西。

    我問過母親，都沒有和父親私底下相處過，怎麼願意嫁給父親呢？母親的答案可好玩了，母親說︰“你父親小小個，比我小，比我矮，又愛臉紅。我就想這人怎麼那麼可愛呢！打心底不想讓別人欺負了他去，就沒反對！”

    果不其然，父親又被嗆出一陣咳嗽來！母親又去給他順氣拍背去了。

    “為了嫁給你爸，我哭了三天三夜！”母親說。

    這絕對不是夸張的說法。這是那時的習俗，婚俗！女方結婚時，會哭上三天三夜，三姑六婆陪著在房間里面，守著新娘。新娘要從出身哭到嫁人這天，一定要哭上三天三夜。其他待嫁的女兒這三天一定會在新娘的房間里面，偷偷學著，待他日嫁人之時期盼能用上一兩段。哭嫁也是有講究的，哭的好的，听的人就多。相反的人就會很少。外婆說，母親哭嫁的時候，房間里面擠滿了人，大家都在聚精會神的听著，偶爾听到幾句別有新意的哭法，就會沉思片刻，再不約而同地動動嘴唇，無聲的哼唱。

    母親不識字。奇怪的是，母親認識所有家人的名字。母親這一生就會寫六個字！這六個字是父親教給她的，六個字分別是父親和母親的名字，一人佔一半，加起來就是他們共同的一生。

    這一生，他們過得很深刻。一如父親教母親寫字一般，下筆有力、下筆有地、下筆有據。

    父親年齡小于母親，整整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