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走最后一位磨面人。娘儿仨正在打扫卫生，就见门口一团黑影晃进来。芦叶不由愣住了，就见是她三个妯娌走了进来。三妯娌平时跟她没有什么来往，但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齐整。她放了扫著笑起来说，嫂子们，进来坐！三妯娌一看就不是善茬，左右打量着磨坊。大嫂子撸起袖子说，老四家的，你这个磨坊收拾地不错嘛！她笑起来说，还行。大嫂子忽然嗤之以鼻：咋了老四家的，还真打算在这里磨一辈子面了？她奇怪地说，嫂子，你这是说得啥话，他爹走了，可俺的日子还得过！大嫂子忽然讥笑起来：啥，你说啥？谁是他爹，他爹是谁？——孩子爹，他干爹！大嫂子“哈哈”大笑：还他妈孩子“湿爹”哩，你太可笑了！二妯娌一下把扫著砸到地上说，老四家的，俺问你，你跟老四领结婚证了吗？芦叶忽然红了脸说，嫂子，你是知道俺情况的，俺过来时就给他爹说了，可他爹也没给俺个囫囵话，俺想，既然这样就算了，再说二茬子婚，何必领什么结婚证？三妯娌“哈哈”大笑，拍着膝盖说：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恁俩不过是个姘头呗！大嫂子横眉冷对：废话少说，俺问你，你啥时候离开这个水磨坊？芦叶心里直打哆嗦：嫂子，恁啥意思？大嫂子攥起了拳头：啥意思，你还不明白，这个水磨坊是俺们妯娌几个的，你算哪根葱？她明白了。可男人死的时候留下话了，说恁娘仨就在这里过吧，撑不死也饿不死，还图啥哩？她哭了。第一次为这个男人哭。她脸上有了坚毅之色，冷冷说，这是俺的家，俺不走！大嫂子早就不耐烦了，挥舞着拳头说：干净利索的，要么今天搬走，要么就挨一顿揍，看看她到底走不走？——那天，三妯娌摁住她狠狠揍了一顿。大嫂子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后滚出这个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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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兰仙再次看到芦叶是在去桃庄的路上。远远一个人挎着包袱过来，于兰仙忙停了自行车说，二婶子，你这是上哪里去？芦叶忽然眼圈一红，说，兰仙妹子，俺给你说，俺又嫁咧！于兰仙大惊，忙问道：啊哟俺的娘，恁又嫁咧，嫁到哪里去了？芦叶抹着泪说，俺嫁到恁庄来了！于兰仙更为惊讶，说，谁家？——桃老哼家！于兰仙又“啊呀”了一声：你咋嫁给了他哩？——芦叶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她知道桃老哼不好，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是桃庄有名的老光棍，可她又有啥法哩，一个女人家走投无路……桃老哼来磨了几次面，每次把麦子搬到磨台上就蹲到一边去了，模样甚是憨憨的。芦叶有时候未免看不起他，朝他呵斥过几句。可桃老哼每次来还是一副笑脸，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红的山枣或车厘子，递给甘草和杏枝。桃老哼走了，甘草和杏枝还在跟他挥手哩。不知道为什么，很长时间桃老哼不来她就会站在门口张望。而孩子们呢？从兜里掏出一个干枣，又放进口袋里。直到桃老哼再次推着小车过来，甘草和杏枝就欢快地跑过去，帮桃老哼卸下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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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着小雨。芦叶回娘家给爹去上坟，经过桃庄时不由放慢了脚步。她知道桃老哼家就在村子外面，白河边上，三间土磊的草房。门口一棵核桃树，枝繁叶茂。桃老哼的宅门虚掩着。她偷偷朝里一瞧，就见满地黄树叶。她知道桃老哼是个干净人，不清扫院子不是桃老哼的秉性！她疑惑地走进院子，叫了几声没人应，便大胆推开了房门。里面黑咕隆咚的，待仔细看后才发现桃老哼躺在床上，正在哼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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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叶理了理头发说，都说桃老哼不好哩，可俺看着他很好，他一个人过日子，俺也是一个人过日子，这些年了还图啥？倘若能把俺的孩子好好抚养起来，俺就知足了！说完大哭起来。于兰仙叹息说，二婶子，你说得很对，日子很长，凡事向前看就行了！那天她在桃老哼家收拾了一天，别看桃老哼住得是草房，可家里的存货真不少：仓房里的麦子堆地好几年也吃不完，顶棚上的山货盆满钵满的。甘草爬上了核桃堆，杏枝爬上了栗子堆。干枣和花生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桃老哼笑起来了，是的，一个家有了人才有了活气，要不然收获再多山货又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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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的老天，你们听说了吗，老四家的又嫁了！——啥，你说啥？——俺说老四家的又嫁了！——啊哟俺的娘，又跟人家贴了红对子了？三妯娌在磨坊传播这个消息。可没过半年水磨坊就垮了：大妯娌上完了茅厕就出来磨面，手上沾了“酱辣子”；二妯娌梳着“飞机头”，头皮屑和虱子一块儿飞舞；三妯娌外号叫“骚达子”，成辈子的不洗澡！天爷，有这仨人开磨坊，谁还敢吃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