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劝说
作者:雪舞冰蓝      更新:2021-04-20 14:58      字数:2099
    她剥一阵苞米便哭一阵,哭一阵便笑一阵。

    到后来,院子里更安静了,鸡跳上了木架,狗也钻进了草窠。

    风吹动石榴树,石榴花“扑簌簌”落下来。

    她停止了剥苞米,捡起一朵石榴花戴在头上。

    男人在的时候是常常给她戴石榴花的。

    可现在,镜子里只有一张红艳艳的脸。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她唱着唱着忽然哭起来,眼泪像苞米一样落进木盆里。

    男人死了,他们再也不是比翼鸟了!

    ………………

    二婶子,二婶子——

    身后有声音传来,她赶紧擦了泪。

    二婶子,俺老远就听见你唱《天仙配》哩——

    她站起来说,是兰仙妹子啊,快进来坐——

    二婶子,你唱得还怪好听唻——

    好听啥,胡唱呗!——她脸红了。

    ………………

    于兰仙和她一块儿剥着苞米。

    二婶子,俺早就想过来跟你拉拉呱,可这两天家里一直掰玉米——

    掰完了?

    掰完了,累死哩!

    她一笑说,可不是怎么的,掰玉米怪累人的——

    于兰仙看着满院子的苞米感叹道:二婶子,也亏了是你哩,要是换了别人,怎么能把这些苞米都挂起来?

    她忽然脸红了,说,俺有啥能为,不过是多亏了那些人……

    于兰仙一边剥苞米一边说:二婶子,俺知道,这些年你和俺连生叔为人不错,可不是看你困难都来帮把手了——

    她点头。

    于兰仙叹息一声说,二婶子,俺早就想跟你说个事哩,可俺想了很长时间,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啥事情?

    二婶子,你别怪俺多嘴多舌的,你……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她嘴上露出苦涩的笑,说,兰仙,你看俺甘草都这么大了,杏枝也三岁了,再怎么说他俩都是这家里的人,俺怎么能一走了之?

    于兰仙又叹息说:二婶子,你说得何尝不是?可是,这过日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三年五年哩,俗话说得好,鞋耷拉,袜耷拉,穿不烂的褂耷拉;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二婶子,如今孩子还小,好说,可以后孩子大了,你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可怎么过?二婶子,不是俺多管闲事,俺一想起你就愁得睡不着觉哩!

    她停止了剥苞米,说,不这样,俺又能咋样?

    于兰仙又进一步说:二婶子……俺知道虽叫你一声二婶子,可你并不比俺大多少哩?恁瞧,恁人物长得这么好,大好的青春怎么就浪费了?你现在算计算计还不晚哩,要是再等上几年,人老珠黄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她怔怔看着于兰仙。

    二婶子,你别想多了,俺知道半夜里就有那些不好的青年来你门外胡唱,俺一听见就心惊肉跳,倘若……倘若,以后出个啥事体,你这日子可就毁啦——

    她忽然一下把苞米扔进木盆里,冷冷地道,于兰仙,你来说了这一车子话,原来是这个主意,俺芦叶是什么人恁难道不清楚?青年们是在俺家门口唱歌不假,可俺要是想干什么坏事,不早就干了,还等到这一会儿?于兰仙,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那天夜里,她想了很久。不明白于兰仙是什么心肠。可兰仙说得对,日子还长哩!甘草和杏枝的两场病就让她焦头烂额了。可自己在男人坟上发了誓,她怎么能随便破誓?无数个夜晚,她坐在油灯下以泪洗面……

    ………………

    她找的第二个男人是个磨坊主。那也是一个勤快人,与她的第一个男人一样,每日都没有清闲的时候。水磨坊在自家后院,白河边上,每日每夜,芦叶都听到水车发出的“吱嘎”声响。常常在半夜醒来,她恍惚觉得自己坐在一条船上。男人的家没了,她把男人的瓜蔓带走了,她坐在船上不知道驶向何方。她哭了,泪水打湿了枕头。男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冷漠地看着她说:黑天半夜的,你哭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擦了泪说,没啥,俺做了个怪梦!男人“哼”一声道,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成天哭的啥?俺看见你偷着哭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哭的时候你也是唉声叹气,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俺这个水磨坊就不发市了,到处都是你带来的晦气,你给俺听着,再让俺看见你哭,你就从这个家滚出去!她愣住了,这才明白男人已经不是从前的男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可他为什么不长命?——去,把磨坊给俺打扫出来!她于是擦了泪,拿起扫著去扫磨坊了。男人睡着了,就躺在一张光板床上。有时候她想这是何必,男人操持这个磨坊也不容易!以前的日子结束了,可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从此后她换了一副心肠,每日从田里回来就进了磨坊,把散落的粉尘清扫起来。

    ………………

    第二个男人得的也是“无名之症”。以至于后来她想,这样的人怎么会长命,天天都是一张苦瓜脸,自从来到水磨坊她就没见男人笑过,他仿佛是一个不会笑的人!他其实并不自知,每时每刻都在叹气,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他的!他头不梳,面不洗,从来没见他洗过澡,好像也没出过远门,水磨坊就是他的全部世界!芦叶更愁了,亏了这个水磨坊杏枝的病才没耽搁了,可要离开这里她不是又一无所有了吗?难道,她还得改嫁?这让别人怎么说?她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把男人的水磨坊经管好!

    ………………

    芦叶的生意越做越好。方圆十几里地的人都知道老磨坊换了主人,磨出来的面又白又细,磨坊主为人和善,就算当时没带现钱也不说什么过分话。她喜欢上了这个水磨坊。甘草和杏枝也喜欢上了这个水磨坊,两人常常帮着芦叶磨面,每次完工后两人都变成了白猴子,三人相互指着“哈哈”大笑!她想,这是对的,她要好好经管这个水磨坊,在这里过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