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进来了。

    他看了爹一眼，心想爹一定酝酿好情绪跟他谈论那件事。

    父子俩平时没什么交流，但真没想到第一次商谈竟然是关于这个的。

    果然王长鹏喷出一个烟圈说，昨天夜里富棠娘来了……

    春良“嗯”了一声。

    你没在家，我给她说了，让她放心！

    春良看王长鹏一眼说，啥意思？

    王长鹏一笑说，这个你还不明白，答应的事怎么能够变卦？

    他急眼了：你应该问问我的意见嘛，再说你也没有问我咯——

    ………………

    王长鹏看着春良细皮嫩肉的脸就有些愤怒，他本想取笑一下儿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便板正了脸道，我咋问你哩？你年轻人脸皮子薄嘛！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咱们祖祖辈辈上这种事多着哩，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咱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怕啥？春良无奈地摇头。王长鹏吸一口烟说，当然了，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可富棠娘老婆子不死心，又托了野狐来说合，我心想有野狐做中间人，这件事还能错了？王长鹏见儿子神色缓和了，忽然诡秘地笑道，你放心，富棠娘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富棠躲出去，花香也心甘情愿哩！说完就站起来：臭小子，你可真有福气哩！王长鹏把烟袋锅子往窗台上一磕，倒背着手出去了。

    ………………

    两天后是上上吉日。当富棠娘用借面盆的遮掩来向他传递消息时，他觉得身子飘飘的，就像吃了一颗仙桃要飞起来。月光地白白的。可他一直躲在西厢房里犹豫，拿不准什么时候出门才合适。直到王长鹏没好气地朝他喊了一声：春良，这都啥时候了你还不走，难道非得让人家三遍两遍来请吗？——春良这才警醒起来。他忙换了干净衬衫，三两步走到村街上，心想，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

    狸洼村座落在一个河湾里。那河并不宽阔，自来这里的人们都叫它白河。白河从小山口流出，在狸洼这个地方拐了一道弯，就像妇人柔软的胳膊一样，把个狸洼村给搂住了。小村子一开始有点羞涩，想逃，毕竟年轻！可妇人的胳膊搂得实在紧密，何况窝在这样绵软的窝里，再壮的汉子也化成绕指柔了。村子就这样被白河缠住了，于是将计就计，干脆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温柔乡。每年春夏时节，桃花水泛滥下来，日夜不停地“哗哗”流淌，仿佛白河在发出笑声。一如这个夜晚的来临，王富棠咯吱窝里夹着一床棉被，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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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广阔的土地自来人杰地灵又多情。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这里都被分了下去。当年这是大丘陵上最为精细的土地，如今也不例外。每家除了责任田外还有自留地，虽说不大，但都尽力经营地像个桃源。那时候你在地头上栽一棵桃树，我在地头上插一棵梨树，又有人在地头上种了一行花椒，久而久之自留地就变成果园和菜园了。花椒树下每年都长出茂密的葛藤来，秋天里草木枯了，纷乱的枝杈就成了最好的篱笆。平常人家在菜园里栽的是小茄子、小黄瓜，甚至韭菜甜瓜什么的都看不见，但那些果树却把鲜艳的果子伸出来，灼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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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富棠朝篱笆上照一下，很快一只狗“汪汪”叫起来。富棠推开篱笆门喊着：黑虎，黑虎，你叫唤啥？果然黑虎住了声。富棠把剩饭菜倒进狗盆子里，黑虎便欢快地吃起来——黑虎，吃慢点儿，今黑儿咱兄弟俩作伴了！王富棠推开木屋门，一股草腥气扑出来，富棠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心想谁又骂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骂就骂吧，我活该挨骂哩！光板床上还有些凉意，他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叹道，我坐在这里干啥，我不是来看果园的么？他一拍木板床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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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一切都是白的。韭菜一拃高了，茄子刚出苗，小白菜也绿油油的。富棠心想再过一个月这里的果菜就长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才好看。三年前他和花香盖起了木屋，就更离不开果园了。有事没事他常待在这里。夏天给黄瓜除草、捉虫，富棠一干就是一天。不过，这天夜里富棠心里却很不平静。他叹口气，朝远处的狸洼村看了一眼，月光下是弯弯的白河，村落如同黑蒙蒙的木耳。厢房里的灯估计是灭了，富棠看不见自家的一星灯火。他忽然苦笑道：去他妈的，这都是自找的，俺还想这个干啥？他愣头愣脑转了一圈，忽然取下墙上的锄头说：到山上搂兔子去，明天炖兔子肉吃！王富棠刚要解开拴狗的链子，就听狗又“汪汪”地叫起来，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富棠，富棠，是你吗？富棠心里“当啷”一响，哆嗦着说，你是谁？——是我，快开门！富棠开了篱笆门愣住了：原来是村支书野狐！野狐端正了一下干部帽说，我到南洼机井屋子去巡逻，听见果园里有狗叫，还以为是个贼哩！富棠笑起来说，进来坐？野狐疑惑地看富棠一眼，怎么着，今天夜里开始看果园了？富棠尴尬地一笑说，苹果开始坐果了，也是去年，结了几个酸苹果，还没长得核桃大哩，嘿，就被那起小熊给糟蹋了，气得我不轻，恨不得抓住一个狠狠揍一顿哩！野狐呵呵笑道：是得好好看着，那些小私孩子们精地跟猴似得……见富棠还拿着一柄小锄，便又问，你要出去？富棠咧嘴一笑说，本来想到山上搂兔子去哩，你来了俺就不去了！野狐眼睛忽然一亮，说，搂兔子……不如到河湾里叉两条鱼去，现如今河里的草鱼可肥哩！富棠被野狐说得满嘴流口水，忙笑道，嘿，那敢情好，俺正想吃鱼哩，野狐书记，你等着，俺这就拿叉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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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野狐很快就喝醉了。冬瓜似的脸在灯光下变得更长，三角眼不时眨巴一下，大金牙灼灼发亮。富棠看着那张黄脸心里就痛骂：真他妈是一只老狐！野狐酒量高，可走到哪里喝到哪，喝多了就出洋相！这会儿野狐已经让酒化了骨头，看起来浑身绵软，两粒绿豆似的小眼满是笑，飘飘忽忽看了富棠道：富棠兄弟，不是我野狐说话难听，要不是今黑儿来跟你喝两盅，三更半夜的，你你……你这日子怕是难熬哩，富棠啊，真没想到你整出了这么个法子！

    ………………

    王富棠愣了一下。

    忽然跳起来狠狠给了野狐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