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鱼被揭去鳞片的痛楚 (1)
作者:
苏曼凌 更新:2017-08-18 20:40 字数:2670
不要!她有些恐惧,在他怀里的一刹间,竟然有些心旌动荡。那久违了的男性气息象春天的花草一样挤满了胸膛,她想起了吴蒙的大手游荡在胸前的那份旖旎的感觉。但是我不能接受,永远都不能接受。也许,我此生都不懂你的温柔了。
她只觉得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方才停下来。一辆出租车张狂得打着炫耀的车灯近前,她终于镇定了下来,朝那车摆了摆手。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睡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卫生间,腹中忽然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忽然,她意外地在**上发现了一片血迹,那血红的颜色好扎眼,还没有到例假的日子,怎么?镜子前面是一张苍白的、疲惫的、黯然的面孔。
清晨的风刮得凛冽,脖子上裹着吴蒙亲自为她选的红色围巾,还依然觉得冷!这红色好可怕,这是血的颜色,殷红的血色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颜色,但是谁都逃不开这颜色,人生,不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血的颜色。
手里是一张化验单,上边赫然写着:早孕五十天。
家里此时恐怕是正是热火朝天,吴蒙的母亲今天到了北京,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和家人商量好了,父母正想办法慢慢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化验单,脚步却迈得很沉重。
一切和她所预料的一样,父母和姐姐听到她怀孕的消息,都呆若木鸡,最后直到凌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意抒,我不许你要这个孩子,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一辈子!”
谁料这声呼唤竟然渐渐唤醒了吴母痛失爱子的麻痹和痛苦,她一下子如同大兴安岭的四季常青的红松树一样挺拔起来,刚才那瞬间萎靡的伤痛忽然消失了。
“扑通”一声,吴母跪在了她的面前,“孩子,我求你了,生下这个孩子,这是小蒙唯一的骨肉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失去儿子的老太婆吧!这些年小蒙给我寄去的生活费我都留着,还有好几万钱,都给你,将来给孩子花……”
她大惊失色,连忙去拉吴母,谁料吴母的膝盖居然象灌满了沉重的铅,纹丝不动。
桌上刚烧好的胖头鱼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是此刻却让人想起它被撕裂鳞片时那血淋淋的痛楚。
她只觉得心脏已经四分五裂,感到自己正在成为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身上的鳞片正被一点点揭去,那痛楚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在生命即将陨落的时刻,只好坚强地摆了摆美丽的扁尾,拼命争夺最后一点儿氧气和水份。
“意抒,你不要傻了。这世界上哪里还有那么永恒的爱情神话?你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凌意珊气急败坏地想拉过妹妹,却被一阵清透的《梁祝》铃声打断。
“凌意抒,我是安一凡…….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哦,安警官,您好!”
“哦,是这样,政府给吴蒙同志的奖金和抚恤金七万元钱,我已经打到你的银行帐户上,请查收一下……”
“谢谢,”她怔在那里,这个时候,再多的金钱也换不回爱人的性命,只不过徒增些感伤罢了。
这时候,房间里寂静无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任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看,这世界上还有公理吧!有什么困难都会过去的,意抒,咱们的日子一定要好起来的。”吴母忽然自己站立起来,很快地就抹干了脸上的泪,走进去拿自己的行李,“走吧,我到我儿子家里去,过自己的日子去!”
凌父终于也忍不住了,一面埋怨老伴,一边过来阻拦,“先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不了,”吴母一反老态龙钟的身形,倔强地对意抒说,“走,咱们走,意抒,可怜可怜我这孤寡老人一次…….”
意抒这才亲眼见识了婆母的坚韧和刚毅,也许,就是这种精神才支撑她独自一人把吴蒙养大成人,这样的母亲,正是滋生英雄意识的源泉。
他们的新房只是简单装饰了一下,但是很舒适温馨。父母怕她一人住在那里更加孤独痛苦,便让她和以前一样仍然住在这里。
“意抒,如果你今天走了,你就不是我的女儿!”凌母的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她浑身颤抖。
“妈!”
刚才还一团和气的两位母亲,这时都象老母鸡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张开翅膀抵御强敌的进攻,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整间屋里的温度更高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这一场精心准备的会面并没有因为失去吴蒙而哀恸,反而因为她腹中的骨肉而使两位母亲反目成仇。
她恍惚觉得,这场可怕的会面,从此会彻底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使自己的仅存的幸福和快乐彻底得土崩瓦解。
餐厅里摆放着一盆炫耀的山茶花,深玫瑰红色花朵的枝条后边,还有一朵大红色的花,这是凌父亲自嫁接的双色花。养了一个冬天,终于吐蕊而放了。
她爱吴蒙,也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孔和父亲焦虑的神态,只有全部的愧疚。
她下定决心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吴蒙母亲的哀求,更多的是因为想起和他**悱恻的爱难以忘记。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因为那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案。
那女人拿不出确实有力的**证据,那男人也说不出那女人红杏出墙的原因,说到其他,最大的障碍就是他们的十四岁的女儿。她女儿说,如果他们两个人离婚,就从此不再叫他们“爸爸妈妈”。
于是,随着法槌的最后敲响,法庭判决不予离婚。就在判决的第二天,是一个周末。
他们让女儿回到学校,然后,一个骇人听闻的惨案发生了。
那一夜,那片居民楼火光冲天,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男人不知从哪里搞到的雷管和炸药,在一次微笑中点燃了它,于是,他爱过和恨过的所有女人,都在那场震惊寰宇的轰然巨创中灰飞烟灭……
为了写那个追踪报道,她去了事发现场。然而,那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场面让她无法继续工作下去,忍不出呕吐了起来。
她不明白夫妻之间有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让彼此鱼死网破?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把过去的夫妻之情全部搁之脑后,铤而走险?所有的爱与恨,都变成了一片**的血浆,死后,他们仍然抵死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他放了自己的女儿一条生路。一个决心去接受死亡的人,在最后的时刻终究不肯伤害自己的骨肉,这份至爱天性,又怎么能泯灭得了?
她知道婆母仍然无法从丧子的痛苦中走出,有多少个夜晚,听到婆母在房中的啜泣,但每当她询问的时候,她又总是一脸笑容,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而她唯一所做的是,就是每天给儿媳和未出世的孙子全部的体贴和关爱,自己真的不忍心去伤害一个失去一切的老人。而母亲那里,毕竟血浓于水,她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恼怒和不满都会烟消云散的。
深夜,她坐在电脑前,在虚无的网络中找寻自己的依托。
“wind”又上线了,他是一个常年环游世界的摄影师。他最喜欢拍的就是沙漠,人迹越少的地方,就是他栖息的地方。
有张照片是沙漠中的民居,她方才知道原来那样荒芜的地方也有人的痕迹。那只白鸽安详地站在屋檐上,享受着万籁俱寂的适意和清爽。天高云淡,虽然只有一只生灵存在,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出天、地之间汇集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和希望。
在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生命的真正含义,那就是爱,幸福地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