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柳暗花明
作者:
张宜春 更新:2017-08-02 22:47 字数:4481
徐恒达因为舅舅的问题,权力和威信明显被弱化,谷阴区的一些徐恒达培养出来的干部也纷纷被调出,有的随军南下,有的充实到别的区乡,鲁玉林手下的一些心腹还被安插进来,这在当时解决“山头主义”方面,被称作“掺沙子”。武大奎在一些重大问题的决策和人事使用上也不像从前那样会听听他的意见,而鲁玉林、李庆兰等人却常常到县政府参与一些小范围的会议和不少的军地领导的接待活动。徐恒达则经常被排斥在外,他有些沮丧地感觉到,自己在潢源已经有了被边缘化的危险。
淮海战役胜利后,长江以北已无战事,地方基层政权也不断得到巩固和发展,民兵支前也暂告一段落。上级要求各县区乡要扩大土地改革成果,让分得土地的广大贫雇农发展生产,号召各级领导干部加强学习,提高基层政权的领导水平和执政能力。为此,中共大鲁南中心党委决定,利用渡江战役尚未打响、与国民党反动政权决一死战前夕这段时间,在临沂举办数期区以上领导干部培训班,为部队南下和南方基层政权建设提供人才储备和干部支持。
离开潢源是徐恒达不情愿的事。但他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倒不如趁此给自己留个后退的台阶,免得被点名后再被动出局,因此,徐恒达第一个到武大奎那儿报名,他说平时只注重事务性工作,放松了世界观改造和政治理论学习,政治修养和政策水平没有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而有所提高,希望通过此次培训班的学习,能够跟上时代步伐,合上武书记和县委的思路和工作节拍,在武书记的领导下更好地开展工作。
武大奎沉思了一下,同意了,“行啊,你去参加吧。这次干部培训班级别和档次都很高,本来是准备让县农会的的高会长参加的,但他识字不多,学习期间做笔记、写心得体会和决心书恐怕困难不少,况且他身体又不好,其他几个县领导又走不开。你去学习,真的可以好好改造一下自己的世界观。”临告别的时候,武大奎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在你学习期间,谷阴区的工作县委将指定李庆兰同志临时负责。”
徐恒达一阵后悔和懊恼,主动报名本是想表现一种姿态,也可趁机对武大奎表明心迹,拉近与领导的距离,没想到弄巧成拙,正好给人提供了一个撵他出局的机会。培训班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武大奎居然递补上李庆兰,看来人家早就蓄谋已久,正愁着没有机会拨拉他,这下好了,自己主动提出,正中对方下怀。他既嫉恨对手的用心险恶,又悔恨自己的冲动和政治不成熟,就带着满腹心事,落落寡欢地到临沂去了。
报到后徐恒达就转忧为喜,庆幸自己不虚此行。培训班一共有一百多人,在那里,他遇见了很多只能在报纸和领导讲话中才能听到的领导和英雄,学员大多数都是县委书记或县长,还有一些地委一级的领导,像他这个级别的微乎其微,和他同级别的日照县安东卫区的区委书记滴拉着一条空空的裤筒,柱着双拐也参加培训班,但人家是“血战安东卫”战役中的一级战斗英雄,他的英雄事迹曾多次上过延安的《解放日报》和山东的《大众日报》。两人住在一个宿舍,徐恒达对英雄相当谦卑,有意无意也提起自己在《大众日报》那段智退鬼子兵的事,两人因此惺惺相惜,各自在学员中把对方这段经历宣传开来,一些级别高的学员对他俩也刮目相看。
开班典礼上,一位威武英俊还戴着眼镜的领导作动员讲话,他从当前的时局分析,讲到得道多助,讲到中国***之所以从弱到强对国民党的八百万大军亦能摧枯拉朽,是因为她代表着广大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得到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拥护,又讲到失道寡助,分析了国民党的惨败是因为它仅仅代表少数人利益,失去最广大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的支持和拥护,贪污、腐败、山头派系更加速了蒋家王朝的崩溃和灭亡。他的讲话时而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时而深入浅出,入心入耳,不时赢来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徐恒达越听越觉得耳熟面熟,但记不清是在哪里听过他的讲话,而且还听了不止一次。他坐在礼堂的第五排,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位领导,大脑一刻不停地在捕捉着仍很模糊的影像。领导好像也觉得他很面熟,几次都对他投来微微一笑。他突然想起来了,是在青岛时山东大学的那位年轻教授,是他阻止了校役对他的驱赶,是他对自己偷偷听课给予高度赞赏,但他不清楚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怎么突然换上一身军装,还当了那么大的领导。
开班典礼结束后,徐恒达久久不愿离去,他仍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的看着那位领导被众多领导前呼后拥地包围着、汇报着。而那位领导却冲出人群,径直来到他的跟前,用力地紧握着他的手,“小伙子,你也参加革命啦?好啊,我们成了革命同志,你要好好为党、为人民多做工作。”
其他领导没有一个认识他,都艳羡地看着他,并问首长是怎么认识的。首长的记忆真好,他说:“快十年了,那时我在青岛山大教书并领导胶东党的地下工作,当时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好像是一个在青岛作学徒的小伙计,他抽空常常偷偷溜到山大听我的课,还被校役驱赶过。我敬重这样的青年,这是我们国家的希望,也是我们党的事业不断发展壮大的希望。没有知识、鄙视知识的国家和政党,是不会有希望的。”
徐恒达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首长就详细地询问了他这几年的工作和生活,徐恒达稳了稳神一一作了汇报。首长频频颔首,对身边的一位领导说:“潢源属于你们地委的,徐恒达同志又是这次培训班中很少的几个区级干部,要重点关注他们,有机会多给他们加加担子,促使他们尽快成长。新中国的成立已指日可待,党需要有像他这样一大批有知识、有革命斗争经历的优秀年轻干部啊。”说完还拉着徐恒达让《大众日报》的摄影记者给拍了张合影照。
徐恒达和他的室友成了本次培训班的新闻人物,来自昌潍、菏泽、枣庄、临沂、淄博、新海连等地委的学员在分组讨论的时候常常邀请他们去作事迹介绍。徐恒达充分发挥了他的演讲天赋,把潢源县抗战以来几年中所发生的事演绎得活灵活现,他把自己忽悠鬼子的经历、李庆兰水下手刃鬼子兵、郑少林百步穿杨摧毁鬼子巡逻车、参与围剿郝鹏举的事全部归结到一起,似乎这些事情都和他有关,大鲁南中心党委的一些年轻的女同志,大多是参加革命不久的知识分子,每次座谈她们都踊跃参加,她们被他的演讲激动得泪水涟涟,脸上流露出久久不能褪去的尊崇的神色。
培训班结束的前一天,地委领导找到徐恒达,“恒达同志,在这次培训班的学习过程中,你的思想觉悟、政策水平和执政能力提高得都很快,你的出色表现为我们全地区争了光,首长也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希望你戒骄戒躁,不要辜负首长和地委对你的殷切期望,借这次培训班的东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渡江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全中国的解放就在眼前,为了巩固党的政权稳定,彻底铲除国民党的残余势力,南方急需一大批立场坚定、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和组建地方政权能力的同志去担当县一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这批培训班的学员,将有一大部分要随军南下。首长临走的时候有指示,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华野的首长也催着我们报名单,我们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如果你没意见,地委准备让你带领六分区的四个县的南下干部,你任队长,华野的战斗路线图基本是苏、浙、闽等东南沿海地区,那里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同时也是国民党盘根错节最牢固的地区,向东又毗邻台湾,这些地区解放以后,蒋特的活动势必相当猖獗。你知道,蒋介石的老家就是宁波,军统和保密局的历任首脑和骨干都是浙江人,斗争的形势会十分严峻,没有过硬的地方干部,新的红色政权要想巩固、***的建国思想和执政理念要想扎下根是不可能的。因此,对南下的干部选拔中央也是十分关注的,毛主席都亲自指示,要从我们沂蒙山老革命根据地选派得力干将去组建各级地方政权。相信到那里的每位同志进步的速度也肯定会很快。不过你也先别急着表态,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明天再给我答复。”
徐恒达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知道,自己如果随军南下,凭自己的表现和首长的关照,去做一个县委书记或县长决无问题,这是在革命老区要为之奋斗很长时间才能得到的位置,没有首长的关照,他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区委书记在老区到处都是,是没有人能把如此重要的职务交给他的。但问题往往有两个方面,随军南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解放大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就像风卷残云一样打完就走,重整河山、百废待兴的工作就落到了地方组织的肩上,新组建的地方政权必须迅速担当起发动群众、生产自救、参军支前、扫除敌人的残余势力的重任。而国民党的溃阵残兵、潜伏下来的特务、多年盘踞的土匪恶势力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偷袭、暗杀、骚扰、破坏将不断对新政权进行挑战和威胁,东南沿海是国民党长期的发源地和占领区,党的工作触角根本没有延伸到农村去,那里的群众基础不会太好,观望、狐疑、恐惧或抵触等情绪兼而有之,这势必会给基层政权的建设和巩固带来重重困难,干好了,将会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带来浓墨重彩,干不好将会命丧异乡,一无所有。而干好干不好有时并非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够做到,形势的发展又无法预测,制约工作开展的因素真是太多太多了。尤其是他想到自己一旦离开潢源,鲁玉林、李庆兰等人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在武大奎面前更会炙手可热,为所欲为,而长期跟随自己的那些手下干将就会痛失凭依,听任别人宰割了,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将会倒下一棵可以仰仗的参天大树。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也未能入睡。那位他非常崇拜和仰慕的独腿英雄也被他不断翻身的声响惊醒,问他怎么不睡,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他给参谋参谋。徐恒达就把地委领导征求他意见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把自己的顾虑和担心告诉他。
“不去,坚决不去!他奶奶的,老子背着头闹革命、打江山图的什么?还不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想过上好日子么?如今革命马上就要成功了,再提着个头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蛮地去卖命,不值得。到那么远的地方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就是保住性命当上大官,天高皇帝远,自己的亲戚朋友又能托你什么福?还是在家门口,一人有福,托在满屋,熟人熟事,工作也好开展。听哥哥的话没错,不去!”
徐恒达顿时豁然开朗,他没有看低独腿英雄的狭隘和势利,相反却觉得他才是有血有肉的真情汉子。他当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说容我再想想,赶紧睡吧,天快亮了。其实他的主意已定,天亮后他就要去找地委领导,阐明自己还想在潢源为家乡建功立业的决心。
地委领导有些愕然和失望,这是很多有抱负的年轻干部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想到却被徐恒达拒绝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革命工作到哪里都要有人做,你既然想在潢源有所作为,我们也不强求你去南方。这样吧,首长也曾交待我们要给你加担子,回县后先和武大奎同志汇报一下你的学习情况,迅速投身到工作中去。我们也还要听一听潢源县委的意见,对你的工作安排,我们不会让首长失望的。”
徐恒达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武大奎作学习和思想汇报。武大奎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于他学习前的时候。他握着徐恒达的手热情地说:“恒达啊,送你去参加培训班我是费了不少脑筋、顶着不少的压力哟,但你没让我失望,地委领导也表扬了你,先回区里和李庆兰同志搞一下交接,县委决定调李庆兰同志到玉河区任区长,你看怎么样?”
徐恒达谦逊地笑道:“这是县委领导定夺的事,我这个层级只有拥护和服从的份了。”
武大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类事情以后我会注意听取一下你的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