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Case，”全宝汇满不在乎，“石桌子把我掀出来时，星角尖刺了我的腿。”

    “怎么不早说？”文至聪发火了，“早说好替你包扎呀，出这么多血怪可惜的。”

    全宝汇灿烂一笑：“切，是不是想吸我的血呀，贫血蚊子？”

    苏普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幽灵王，我不该骂你，一骂你就把我们当敌人了，连受伤都不让我们知道。”

    全宝汇没吱声。文至聪解下绷带，查看伤情。伤口虽然不大，可是很深，不知伤着骨头没有。流出的血有点污。文至聪问消毒没有，全宝汇摇摇头，但背包里有半瓶酒精。文至聪取出酒精，做出了一个让大伙尤其是全宝汇震惊的动作——吸伤口。他用嘴使劲吸全宝汇的伤口，直到吸出新鲜血液，然后用酒精迅速涂抹伤口，痛得全宝汇浑身一颤。没有纱布，文至聪只好用绷带直接包扎伤口，但是包得没那么紧。他说：“过两个小时再用酒精抹，只要不感染就好了。”

    全宝汇看着文至聪为自己忙碌，有点沙哑地说：“有个医生妈妈多酷呀。”

    文至聪边包扎边说：“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是医生？”

    全宝汇笑了：“切，你们的个人档案都在我心中。”

    “一定是路小练告密的。”苏普星大声说。

    “是我向他们要的，”全宝汇说，“我必须了解你们，为了惩罚你们。”

    “结果老天爷把你活埋了。”苏普星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全宝汇正要反击，忽然发现文至聪把他的鞋子脱了。“把腿放平。”文至聪下令。全宝汇腿一放，整个小腿连脚都搁在对面的万小憨身上。万小憨毫不嫌弃，把全宝汇的脚放自己腿上，还傻呼呼地问腿伸直了没有。

    腿一伸直，全宝汇顿感受伤的腿舒适多了。

    “烧饼杀手，你不嫌我的脚脏吗？”

    万小憨呵呵一乐：“这还脏？我在老家的时候，还下过粪池救猪呢，你的脚比猪干净多了。嘿，你的袜子摸起来好舒服呀，像小猫猫的腿毛，多少钱一双？”

    全宝汇说：“飞云牌，580。”

    万小憨“啊”的一声惊叫。苏普星恶作剧地把手电往他脸上一照，只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舌头伸得长长的，活像被大鬼吓成了小鬼。

    苏普星嘲笑说：“头一次和奢侈品亲密接触，是不是？一双臭袜子把你吓成这样，没出息，看我的。”他摸出快板，朝全宝汇伸过去，啪的一敲，吓得全宝汇掉头捂鼻：“别别别，快塞进去。”

    “塞哪儿呀？”苏普星嬉皮笑脸地问，啪啪啪，又是三下。

    “你鞋子。”全宝汇大叫。

    “看到没有？小憨，”苏普星得意洋洋地说，“我只用啪啪啪的声音就吓晕了吓晕你的人，这才是真本事，吓你的袜子花了580，吓人的声音根本免费。”

    “装什么清高呀翘翘板，”文至聪学全宝汇的口气说，“剩下的打的费呢？还不给人家？”

    苏普星顿时蔫了，灰溜溜地把快板装进兜里。全宝汇连忙说：“剩下的钱不用给我，算我请客。”苏普星大喜：“OK，够哥们，我第一个砍石路虎，我肥我有力。”

    洞窟里笑声一片。全宝汇从背包里掏出一把两尺来长的砍刀，递给苏普星。洞口右隙稍大，是大家选定的主战场。苏普星把刀刃伸进石缝里，砍、磨、刮、锉、砸，不一会就累趴了，万小憨、文至聪接着上。辛辣也坚持干了一会。全宝汇一边养伤，一边为他们准备饮食。当石缝变成两根指头宽时，孩子们再也干不动了。苏普星实在憋不住了，冲着开出来的石缝射了一泡漫长的尿，边撒边说：“国难当头，面子就不要啦。”既然开了头，其他三个男生也心安理得地冲石缝撒了尿。尽管一片漆黑，辛辣还是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贴在石壁上。全宝汇打开手机一看，23点12分了，便叫大家睡觉，明天再来。

    辛辣像网球蜷缩成一团睡，男生们靠着石壁坐着睡，怎么也睡不着。全宝汇忽然说：“班长，咱们表演节目吧。”听见全宝汇叫“班长”，苏普星万小憨都惊奇得“哦”了一声。

    “不过，”全宝汇接着说，“本届漆黑晚会拒绝快板，除了快板，什么狗节目都OK。”

    万小憨大怒：“别以为我离了快板就上不了舞台！小沈阳除了二人转还会唱歌，赵本山除了唱歌还会二人转。”

    伙伴们哈哈大笑。文至聪也莫名兴奋：“OK，暂时封杀苏肥肥的臭快板。我宣布，第一届漆黑晚会在地下65.173米处现在开始，请幽灵王首先登台。”

    全宝汇优雅地说：“女士优先，辛辣第一。”

    辛辣迷迷糊糊地说：“嗯，那我上台了哈。噔噔噔，磕磕磕，灯光聚焦，呀，我辣小妹惊艳全场，把黑夜照得五彩缤纷，不愧是全国各大选秀节目筛漏的第一女星。各位幽灵观众，在给高分之前，请高声鼓掌。”

    哗，掌声狂热。男生们连喊三遍“辛辣”，以示粉丝在此。“世上只有妈妈好……”辛辣开始唱歌了，她唱的是超级哭片《妈妈再爱我一次》的主题歌，声音清澈、纯净、哀伤，惹得男生们偷偷泪洒黑暗。

    唱完了，大家鼓掌。苏普星哼着调不满地说：“辛辣偶像，你该唱，辣妹子辣辣辣辣不怕。”逗得大伙格格怪笑。

    按顺时针顺序，第二个上台的是文至聪。文至聪说：“观众朋友们，我为什么拿着一本书上台呢？因为我是个书呆子，不会搞笑，不会唱歌跳舞，可又要露一手，那露什么呢？就做个漏斗吧。喀嚓，我撕下了语文课本的封皮，做了一个小号嘴巴。看，像不像漏斗？耳朵注意哦，我就用这个漏斗纸嘴巴给大伙吹个小号吧，题目是《太阳脸上的云》，嘟嘟当嘀嘀哪个咣……”

    文至聪就用嘴巴吹起了小号，把小号声模拟得惟妙惟肖，热烈，悠扬，深情，听得大伙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孩子们都傻了，要不是表演者提醒，居然忘了鼓掌。全宝汇叹息说：“切，谁说班长没有艺术特长呀？班长的小嘴就是浓缩的小号。”苏普星马上逮住：“是路小练挖苦班长的吧？”全宝汇说：“前半句是我抄袭的，后半句是我才发明的。”

    第三个登台的是苏普星。

    “哈哈哈——”苏普星首先扔出一串大笑，“各位，本星在台上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了，不怪你们哈，因为穿了隐身衣。现在把衣服一脱！灯光师，开啥小差呢？还不照过来！哇，舞台上突然出现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明星。台下议论纷纷：‘他是怎么上台的？没看见他那伟大的足迹呀。’哦，明白了，他天生属于舞台，是舞台的一个Part，他分分秒秒就在舞台上，他，就是刺穿人类艺术史的舞台小精灵，苏——普——星——想消就消，想现就现，你在我在，你不在我也在。这才是大腕，大星风范，粉丝的，非粉丝的，明白？不好，刚才扔隐身衣的时候太急了，把吃饭的家伙快板也扔了。不过，没有快板咱照演不误。小沈阳哥哥不背褡裢照样喊pia，本山爷爷不戴帽子照样装农民，我苏普星不敲快板照样说……嘿嘿嘿，就给大伙说个笑话吧，题目叫《偷猎》。有个年轻人被关进了监狱，狱霸问他：‘喂！小子，为什么进来的？’新囚犯鞠了个躬，胆怯怯地说：‘偷猎。’狱霸问：‘判了多少年？’‘12年。’‘啊？你杀大象了！’‘没有，是炸鱼。’‘你炸鲸鱼啊？给我三条！’‘不是，我炸的是普通鱼，在长江的一条支流，那条河连钓鱼都不准。嗤嗤嗤，我点燃了导火索，把炸药包扔到水里，只听轰的一声，漂上来三条鲫鱼，还有……12个潜水员！’好笑吧？晚安。”

    没人笑。辛辣说：“这个笑话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问话的不是狱霸，是个老犯人。”文至聪万小憨也说听过，万小憨还纠正说，好像是9个潜水员。全宝汇虽然没听过，但这种普通笑话岂能逗出他的笑声？苏普星大怒，说没有幽默也有幽劳，掌声！于是大伙窸窸窣窣地摸了一点掌声给他。

    接下来是万小憨。万小憨说：“我没什么才，唱支老家的山歌吧。”扯起脖子就吼了起来，震得大伙眼晕耳胀。除了山呀水呀哥呀妹呀太阳呀月亮呀等几个字，听不清在吼什么，加上嗓音粗哑，说难听都是恭维了。终于吼完了，苏普星立马评论：“小憨，以后跟我学说话吧，别唱歌了，像野兽嚎叫，不是老虎雪豹那些珍稀兽，是那种上不了档次的野兽，比如……野猪。”万小憨捶了苏普星一拳，厉声说：“现在野猪都没了！知道老虎为什么灭绝吗？就是野猪没了！”苏普星赶紧讨饶：“小憨别当真，我是为了搞笑才幽你默的，当我没说。——幽灵王，还不快登台救场！”

    洞窟里鸦雀无声。辛辣咕咚一声坐起来。四个伙伴，八只眼睛，在黑暗中满怀期待地望着看不见的全宝汇。他们都领教过全宝汇的“酷语”功夫，不知这场漆黑晚会的发起人会耍出什么残酷招数来。

    全宝汇动了动受伤的左腿，此时他的左腿搁在文至聪身上。

    全宝汇沉默了一会，说：“各位观众，我最好的才艺是街舞，你们都没看过，我很想为你们表演，可惜腿受了伤，舞台又太狭小，所以，下次吧……”

    “骗子！”苏普星大叫。

    全宝汇无动于衷，继续说：“今天这个晚会，我有四个同学到荡邪山探险去了，很遗憾，没能来，我想借这个机会，对他们隔空讲个故事，希望他们小心。”

    “胡说，”苏普星又叫，“我们就在你跟前！”

    全宝汇依然无动于衷，继续说：“半年前，有个叫全宝汇的酷帅同学，转学到一个普通学校，在欢迎他的班会上，有三个男生嘲笑他，挑衅他，侮辱他，他气坏了，决定骗他们去荡邪山探险，目的就是为了惩罚他们。”

    “啊？”一片惊呼。

    “全宝汇知道荡邪山藏着一个神秘的山洞，山洞里有一口深井，黑乎乎的，很危险，他去了两次都没敢下去。他决定把那三个男生骗下去，让藏在井下的危险狠狠惩罚他们，比如毒蛇呀毒蝎呀吸血蝙蝠呀，吃不死他们也要吓死他们。”

    “混蛋！”苏普星大叫。

    全宝汇无动于衷，继续说：“为了完成这个稀奇古怪的惩罚，全宝汇编造理由，假意和三个男生交朋友，但他们并不相信他，不愿跟他去冒险。全宝汇心生一计，把他们肯定要保护的一个女孩拉到了荡邪山，于是，三个男生都来了。他把他们带进山洞，为了完成惩罚，玩命地第一个下井。没想到，井下不是毒蛇，而是地震口。地震袭击了他们，山崩地裂，五个人都被埋了。我想说，全宝汇只是想惩罚他们一下，不是要他们的命。”

    “全宝汇，你这个骨灰级骗子！”苏普星腾身站起，砰的一声碰在洞顶上，哎哟一声又坐下来。

    咚，万小憨一拳打在全宝汇胸膛上。文至聪大叫：“不许打架，我是班长！全宝汇，开手电。”

    全宝汇说：“切，漆黑晚会还没完呢。”

    辛辣说：“原来你骗了我，但只骗了一半，因为我真的很想探险。”

    文至聪领悟到全宝汇召开漆黑晚会的真正目的，叹口气说：“全宝汇，装什么拐弯呀。你那么高傲，这是何苦呢？有些话可以不说呀。”

    全宝汇说：“2008年，我爸爸给汶川地震灾区捐款，带我去受教育。我去了……所以，不知道能不能出去。既然要死，那就死个明白，死个诚实。我自号幽灵王，唯我指数已达珠穆朗玛峰生命最高级，想酷就酷，想庸就庸，飙飞太空，谁敢阻拦？切，装什么难为情呀。我的遗言是，在爬进这个避难所以前，我真的没把你们当朋友，我骗你们来，就是……”

    文至聪立即打断：“别说了全宝汇，你的幸运指数不是九星加一缕北极光吗？我们肯定能出去的！出去再说好吗？到麦当劳餐厅说，说不完，就到必胜客餐厅接着说，当然你请客，嘻嘻。”

    “不跟骗子吃饭！”苏普星气呼呼地说。啪，有什么东西打在全宝汇身上：“剩下的交通费！330，70块买了吃的。”

    全宝汇的声音突然冰川酷冷：“我发誓，幽灵王的誓词托起伤痕累累的地球。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出去，不管你们理不理我，我都要发誓做你们，文至聪、苏普星、万小憨、辛辣，最好的朋友，今生今世，永不背叛！”

    洞窟里突然静得吓人，一片暴风般的呼吸声。接受，还是不接受？四个孩子脑海翻腾。

    “全宝汇，我也要向你说件事。”文至聪轻轻地说，“迎新会那天，我们三个，并不想挑衅你，是班主任叫我们干的。”

    “什么？”全宝汇大吃一惊，想收回受伤的左腿，但被文至聪死死按住了。

    “班长要出卖邛老师吗？”苏普星大叫。

    文至聪无动于衷，接着说：“迎新会前一天，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班上要来一个新同学，不得了，从贵族学校转来的，超有钱超有势，调皮捣蛋，桀骜不驯，其他班主任都不敢收。校长强迫他接收，没办法，只好要了。主任叫我想个招数，在迎新会上杀杀你的威风，叫你知道，在普通学校是要服管的，在普通学校，并不是人人都买你的帐，总之，就是要你老实点，别把五年级一班搞得稀巴烂。于是，我就和普星小憨，联手玩了你那么一下。说实话，我们真不想那么做，因为你是新同学。对新同学怎能那样呢？再说，你除了装酷，其实一点也不坏。后来几天，我们都很后悔。”

    “噢，”全宝汇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捉弄我的时候，班主任不但不制止，还有点幸灾乐祸，当时我就奇怪，心想班主任怎么这样对我，哈哈，原来如此呀。”

    文至聪说：“普星，小憨，咱们一起向全宝汇道个歉吧。”

    苏普星大叫：“道歉的是他！他整我们比我们整他狠一万倍，我们整他是嘲笑，他整我们是活埋！”

    文至聪说：“全宝汇，对不起。”

    一向唯班长马首是瞻的两个死党只好道歉。万小憨说对不起，还为刚才鲁莽出拳加了个“不好意思”。苏普星气呼呼地扔出一个字：“歉”，听上去像“切”。

    全宝汇长长地惊叹，本来是他变着法儿请求对方原谅的，没想到却首先收到对方的歉意。谁说普通学校普通呀？他心悦诚服地说：“文至聪，你是当之无愧的班长。不过，我在迎新会那天撒了谎。”

    洞窟里又骚动起来。

    “我不是被迫转学的，”全宝汇说，“是我自己要转学的，父母不干，我就剃光头抗议。”

    “啊，”苏普星乐了，“你的和尚头要反过来看呀。”

    文至聪问：“为什么不在贵族学校读书呢？条件多棒呀，还有外国老师，学的是伦敦腔标准英语。”

    全宝汇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说：“文至聪、辛辣、苏普星、万小憨，我要向你们四个分别说一声：对不起。”

    全宝汇掏出了手电筒，手电亮了，灯光照亮了漆黑晚会的舞台。伙伴们惊讶地发现全宝汇在流泪，这个不可一世、傲视星汉的酷公子居然在偷哭，说明他是千真羞万确悔啦。

    “还记得我刚才的誓词吗？”全宝汇把手伸进中间的空气里，唱起了班歌，“你是我的同学我是你的伙伴我们是一家……”

    文至聪迅速把手放进全宝汇的掌心，跟着唱了起来。辛辣、万小憨、苏普星依次把手放上来，五只热乎乎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深深的地下，在漆黑的废墟深处，他们一起高唱班歌：

    “我们属于未来力量最强大，

    挽起臂膀围成地球之花，

    开起步伐大地无阻挡，

    飞起目光汇成河流奔腾在天上。”

    五个孩子都在笑，五双眼睛都含着泪花。一切误解、怨恨和偏见都消失了，只有纯洁的同学情谊在升腾。地震把他们埋在65米深的一个小洞窟，也把爱的岩浆从地心传进了他们内心。

    “哈哈哈——”忽听得巨石外传来大笑声，“好，五心合一，我终于找到了幻机五心的装载者！”

    “谁？”孩子们惊喜万分。

    堵住洞窟的巨石在晃动，外面传来了轰轰砰砰的断裂声，有人在砸石头。

    “解放军来了！”孩子们喜出望外，一起跪在洞口，同时拍打巨石，同时高喊，“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砰砰砰，几声猛烈的撞击，堵住洞窟的巨石突然坍塌了，变成了一堆碎石。洞窟豁然大开。孩子们疯狂欢呼：“3Q解放军叔叔！3Q解放军叔叔！”

    突然鸦雀无声。孩子们倒吸冷气，噔噔后退。

    没有解放军。一只光芒闪烁的羊头人身怪兽飘在乱石上空。

    “孩子们好。”羊头人弯腰打招呼，笑容可掬。

    嗓音无比苍老、嘶哑、浑浊，仿佛是一棵蛀孔斑斑的千年古树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