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是梨花要开了的时候。

    临南山，多的是花草树木，尤其是药草，生长的格外的好，连绵看去，绕在山间的，皆是药田。

    山与小镇之间，一条明显的小路连着，那路的尽头，在山间一处药庐。

    时不时的，药庐便有了人气。

    小小的鸡蛋在桌子上晃了晃，立了起来，引得几个小孩子一阵笑。

    “阿念啊，你说我家老头子是什么事啊，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整日喊着身子不舒服呢？”衣着华贵的老太太和富态满容的丈夫，手着手，焦急地问道。

    “医书中说，调其阴阳，不足则补，有余则泻。”少女说着，取了些药木放在石臼里面，捣起药来，娥眉淡然，嘴角上扬着。

    老爷子咳嗽起来，问道：“阿念，你说我是补的太多了？”

    阿念点点头，说道：“只稍注意平日的饮食，少吃些油腻的，多吃些蔬菜便好了。”

    “那阿念，你这是忙什么呢？”老太太见阿念额头渗了细汗，拿了袖子里的绸巾，轻轻一抚，擦干净了汗，问道。

    又指着一旁玩闹的男孩女娃，说道：“还有你们，也不知道帮帮阿念，就知道过来捣乱！”

    那一声拖的悠长。

    满是嗔怪的意味。

    小孩儿傻傻地看过来，说道：“要竖鸡蛋的啊。”

    阿念抬起头来，把捣碎的药装进药柜，说道：“是啊，要迎接春天啊，阿婆，你看我门前的梨花也要开了。”

    阿念笑的开心，那些孩子喜欢来她这里玩，她从未介意过，不时也会拿干草作糖给小孩们含着。

    药庐的药味儿很重，镇上也唯有她这一家药庐，阿念是个和善的人，平日里也常常有人来药庐看她。

    怎么说，阿念都不是个会惹祸上身的人。

    偏偏祸从天降。

    “这几天，念姐姐总是去采药呢，从早到晚的还在写什么东西，以前都不见念姐姐这么勤快的。”小孩收了鸡蛋，那鸡蛋还是生的，可得小心握着，不能摔了，就这么两只母鸡下蛋。

    老太太和老爷子听了，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阿念啊，是药庐的药不够了吗？生儿这两日做生意回来啦，可以帮你的。”老太太说的生儿，正是她的孙子，她可是一直想着，能让自家孙儿娶了阿念，两人年纪是差了些，可老太太见阿念总一个人住在药庐，是心疼的。

    要是有人照顾这么好的女娃儿就好了。

    “是啊是啊，这几日都在忙，可阿念你啊，终究是个女娃嘛，等生儿来帮你，你就好好歇着。”老爷子顿时一种命令的语气说着。

    阿念心底一阵暖，脸上带着笑，说道：“阿公阿婆你们就放心吧，我就是见有些药草该收了，有些药籽该撒了，都是些不费事的事。”

    “总之你可别累了自己啊，有空的时候来家里做做，生儿请了个新厨子，做饭蛮好吃的。”两位老人又说道。

    阿念点头跟捣药一般，说道：“知道啦！我忙完了就去。”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马车停在外边，担心那畜生吃了你的药。”老爷子起身，拄着拐杖，发福的身子往门外挪。

    “不碍事的。”阿念知道镇子上的人嫌远总是骑马或者坐马车，就干脆把那一片外围的药田全换成了皇竹草。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个老人，阿念对着小孩招了招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领头的小孩儿，说道：“你们帮我把这信捎给镇上茶驿的萧姐姐好不好啊？”

    小孩儿接了信，拍着**，说道：“保证送到！”

    目送几个小孩离开，阿念一改脸上的笑容，换之愁云。

    阿念站在门口愣了许久，才又回到屋子里面，不停地把晒干的药材给捣碎。

    失了魂一般。

    十几日前，暮烟雨阁。

    “时间？”问话的人没有现身，只有声音传了出来。

    “二月十五。”说话的人在屏风后面，侍女悠悠地弹着古琴。

    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时间这么多？”话语里显然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

    一声笑之后，说道：“这次的时间多，是因为你不一定杀得了那个人。”

    暗地里，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就算她是个好人？”

    又是一阵沉默。

    “就算她是个好人。”

    “孟梧，就算你杀不了她，也不必伤心，凡是总有第一，这单子，也不是非你来做不可。”

    他杀不了的人，会有更好的杀手来。

    “不会有第一次。”孟梧十分笃定，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

    孟梧是个杀手，是暮烟雨阁里的杀手，他不是暮烟雨阁最好的杀手，然而他杀过很多坏人，也杀过很多好人。

    所以好人坏人，对孟梧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非要说有，那就是，在杀好人的时候，他会下手很快，让对方死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孟梧对自己的刀很有信心。

    “祝你好运。”也不知那人说话到底是怎样的意思。

    过了许久也没有声音，那人知道，孟梧已经离开了。

    是偏远的一处小镇，镇子上人不算多，也称得上热闹。

    临南山却是寂静。

    夜色降临，一片幽暗。

    孟梧到临南山的时候，已经是他接到任务的四天过后，买家给的时间很多，只是非要那个叫阿念的女子死而已。

    这么偏远的一处小地方，又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为什么会招惹上人呢？

    孟梧想不明白，他是马不停蹄赶到这里来的，他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杀手，就算买家给的时间很多，他也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时间。

    孟梧看见了药庐，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药庐的烛火还亮着，在茫茫的一片黑暗之中，是更加明显不过了。

    药庐里面的人也没有休息，每日阿念都会仔细清点药庐里面的药，有空闲的时间，就自己炼些药丸子，仔仔细细地放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处了。

    孟梧的刀很快。

    一刀封喉。

    阿念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药庐的。

    刀过喉，一点血都没沾上。

    阿念手里握着药盒子，倒在了地上，这一刀，不只是割破了阿念的喉咙，下刀太深，半个脖子都没了。

    对好人，孟梧下手尽可能的快，这样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阿念却是死不瞑目的。

    孟梧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在临南山多待，带着阿念的头回去复命了，取下阿念的头时，有那么一瞬间，孟梧觉得这个女孩死的太可惜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喜欢美人。

    再美也没用了，已经是死人了，不管是多好的人，只要有人要她死，那她就得死，一点机会都没有。

    临南山的夜，不是特别安静，夜鸦总喜欢叫嚷。

    山里多的是虫子和青蛙，夜里是很吵闹的。

    药庐里面，阿念那具没有头的尸体就在那里躺着，烛火幽微，有风来，便闪动着火苗，有人从药庐的里屋走到堂屋来，看见了阿念的尸体。

    那人并不害怕，到了阿念的尸体旁，一边的桌子上立着一面铜镜。

    镜子透着烛火，映着那人的脸。

    那张脸，说不上惊艳，却是让人觉得很温柔舒服的一张脸。

    正是被孟梧杀死的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