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前，有一架专门去往华源酒店的穿梭巴士。孙少堂正在那里和管家祥叔发飙。

    “还要坐这种巴士去？！”孙少堂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老爷说了，一定要让你完完全全像一个实习生那样去上班。总不能开一架保时捷去餐厅当服务员吧。你先去，然后……”祥叔试图让他就范。

    “用不用做这么足戏啊？”孙少堂打断了祥叔，完全听不进他的话。

    祥叔突然收起了卑微，变得严肃了些许，“你知道这次你爸真的很生气，就这一单新闻让他花了好多钱去到处删帖，你怎么都顺着他几天，做好些样子，等过几天他气消了，你就回家，事情就过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长解决的进度。”

    孙少堂被说得也很无奈，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被祥叔推上了巴士，“到了华源酒店去前台找赵经理，她会帮你安排，过几天我去看你。”

    孙少堂还是第一次乘坐酒店穿梭巴士，他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感觉车里的空气质量好差，极度不耐烦的他捏住鼻梁，紧闭双眼，低头准备睡觉。

    这时候，车上上来一个女孩，就是要去替闺蜜相亲的英蓝。她刚刚下了火车，匆匆忙忙地找到这架巴士。

    “这是去华源酒店的巴士吗？”英蓝问司机。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拿着自己的车票准备对号入座，但发现座位已经被人占了。这个人就是孙少堂。

    “喂，你起来一下，我是十七号座位的。”英蓝对正准备睡觉的孙少堂说。

    他并没有睡着，闭着眼睛感觉一个人影在跟他说话，睁开眼，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你在跟我说话吗？”

    “是，我是十七号座位的，你坐了我的位子。”英蓝将车票打开展示在他面前。

    孙少堂有点愕然，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有很多座位你可以坐呀？”

    “不是，应该是对号入座的。你也有一个座位号，请坐到你自己的位子上。”

    孙少堂想起刚才祥叔好像是给了他一个纸条，他赶紧翻口袋发现了自己的车票上写着是十八号，于是他挪到了旁边的座位，正准备让出通道给英蓝坐到里面，突然有一大群人，蜂拥到车上来。只听见导游拿着扩音器不停地说，“不要抢，人人都有座位，不要挤”。但是，这群人彷佛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一样，耳、眼、鼻、口中只写着两个字——座位。他们完全不顾过道上仍在找位子的其他人，像饿狼扑向食物一样，冲向那些仍然空置的座位。英蓝霎时间被挤到距离自己座位更远的地方。

    “马上开车了，乘客快点坐下。”司机通过扩音机提示到。

    等一群人基本安顿了，狭窄的过道才有了一些空间，英蓝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但要坐到靠窗的十七号位，还要先通过孙少堂的十八号位。正在孙侧身，英蓝准备经过的时候，司机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开动了。突然的后推力使两个人撞到一起，转眼英蓝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孙少堂的大腿上。

    “后面的乘客快点坐下，这样很危险。”司机再次发出提醒。

    两个人都好尴尬。英蓝马上挪到自己的座位上，孙少堂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用手背撑住鼻孔。于是，在一片沉默中，二人到达了华源酒店。

    ——

    孙少堂来到华源酒店找到赵经理。原来赵经理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她面如铁板，工作起来像机器一样接受着上司的指令，毫不容情。

    “悦餐厅是华源的一个重要品牌，尤其是这里的下午茶是最出名的，很多网红都特地来这里拍照。我们这里对服务质量的要求也是最高的，你今天刚来，还不能直接服务客人，主要是观察其他人怎么做。”在悦餐厅的门口，赵经理开始向孙少堂交代工作，“马上带他去换制服。”

    “是。”餐厅的领班带着懵懵懂懂的孙少堂去了更衣间。

    悦餐厅是位于华源酒店一楼的一间开放式餐厅，采光来自酒店顶部的五彩玻璃，穿过各个楼层洒在悦餐厅里，显得非常明亮而高雅。

    不久，换好制服的孙少堂回到了餐厅，一路上他都感到很不自在，黑色西裤配白色的衬衫，上面还打着一个白色的领结。简直像小丑一样，孙少堂在心里想。

    谁知他刚准备跟领班进入餐厅工作，又被赵经理拦下了。“等一等，”她拿起了一张名牌，上面印着显眼的大字“实习生”，别在孙少堂的衬衫上，“好了，今天开始学习和打杂。”

    孙少堂站在边上靠墙的位置，观察着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突然，他发现不远处，刚刚那个在巴士上遇见的女孩子也在这里，她正在和一个男人一起吃饭。

    “你的样子好像和照片上有点不同。”男人问英蓝。

    “额，因为那些都是家长帮我弄的，其实我并不想相亲。”英蓝紧张的缕捋了一下头发。

    “哦，不过没关系，听说你们家在离岛上有很多房子，是吗？”男人也很紧张，他的手指一直在轻轻地敲打着桌子。

    “啊？没有啊！”英蓝瞪大了眼睛，心想什么房子。

    “不会吧，我查过，你们那个离岛以后会发展旅游项目，村子一旦拆了，村民便可以分到很多钱，可以说一辈子都不用打工了。”

    “但是，我家并没有很多套。”

    “没有很多？”男子有点失望，但是继续问，“那具体是几套？”

    “不是说相亲吗？你干什么一直查人家的房子？”

    “房子是相亲的前提！再说我家的条件也不差呀，要不是你们那个岛会拆迁，我根本不可能考虑那个区的。”

    “这样说来，让房子跟房子结婚好了。”

    “不行，人跟人先结合了，房子才能结合。”

    “我想走了，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英蓝起身想走。

    “哎，别走啊，菜还没上齐呢。”

    孙少堂看见英蓝快步走出了餐厅，那名男子跟在后面呼叫她，并在电梯口拦住了英蓝，二人拉拉扯扯。

    “别走啊，相亲不成我们还可以再聊聊。”

    “没什么好聊了，我要回家。”英蓝推开男子放在她手臂上的粗手。

    “别走了，我在楼上开了一个房间，你跟我去看DVD吧。”

    “你干什么？！”

    孙少堂看见电梯门开了，男子将英蓝硬拉上了电梯。 他马上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也冲到了电梯口，看见他们刚刚上去的那部电梯停在了六楼，他立即搭旁边的那部电梯，也上了六楼。果不其然，他冲出电梯便听见一个女生的叫喊声，“你干什么？放开我！”

    孙少堂顺着声音寻找源头。华源酒店特别大，每层有上百个房间，且并不是住满的，迷失在里边并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孙少堂绕了许久，感觉越来越接近了，他忽然看见两个人影，一个男人拖着一名女子，用手按住她的嘴，已经进了房间正在关门。

    孙少堂几步冲上去，将门挡住。

    “你干什么？”那名男子被突然冲过来的孙少堂吓了一跳，大声呵斥道。

    “这为女士好像并不想进房间。”孙少堂用手挡着，不让门关闭。

    “你是哪里的？实习生？凭什么多管闲事，她是我女朋友。”

    “不是，放开我，你才不是。”英蓝挣脱了男子，站到孙少堂后面。

    “你马上放开这名女士，不然我要马上报警。”

    男人看见孙少堂的眼神坚定，加上说起要报警，他害怕了，非常气愤得一个人退回到房间里面，然后重重关上房门。

    “以后别这样一个人出来相亲，见网上的陌生人。”在酒店大堂孙少堂对惊魂未定的英蓝说，“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在法律上很难胜诉。你明白么？因为你很难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是被强迫的，理解吗？”

    孙少堂对英蓝带有一种本能的歧视，话语中总是带着“明白吗？”、“理解吗？”这样的字眼，因为在心底里他觉得乡下女孩子应该不懂事。

    “我知道了，不过谢谢你。”英蓝很尴尬，眼睛不敢望向孙少堂。

    “你快点回家吧。”

    孙少堂将英蓝送上酒店的穿梭巴士，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上班呢。他赶快回到悦餐厅，本来想偷偷溜回去，但刚到门口，便看见赵经理已经站在那里等他。看见孙少堂之后她耸耸肩，又摇了摇头。孙少堂知道自己擅自离岗被捉个正着，眼睛望向酒店上方的吊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

    “嗯，嗯。我清楚了。”在总裁办公室，孙越锦接到了来自华源酒店的电话，他转身对正在自己身边的祥叔说，“你都听见了，表现不好，毫无责任感，随意离开工作岗位。”

    “老爷，恕我直言，这也不能完全怪少爷。”

    “哦？”

    “餐厅服务员这种工作，太枯燥，让人很难有兴趣。除非是受到金钱上的激励，人才会下恒心做好。而少爷并不需要钱，您让他怎么坚持。”

    孙越锦叹了一口气，想想祥叔说的也是有道理。

    ——

    与自由散漫的弟弟截然相反的，是孙少堂的哥哥孙少康。这一天，茂锦集团的办公室里有说有笑的，女同事们聚在一起分享最新的口红颜色，男同事有的在睡觉，有的聚在一起玩线上游戏，突然一名员工冲进来，飞一样溜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说：“老板来了。”

    只见一瞬间办公室里风云突变，所有与工作做无关的东西迅速被收进了抽屉里、书包里、文件柜中，所有人闪电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每个人都面对着电脑，时而微微蹙眉，时而用手指抓抓眉毛，彷佛在思考一个难解的工作问题。

    正在此时，一位助理推开了玻璃门，孙少康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穿过集体工作区，他的眼睛并没有向两边望，而是径直走入自己的办公室坐下。

    “最近您叔叔孙越修批了很多投入在Victor杂志的广告，似乎比重非常高。”助理在孙少康的办公室里单独向他汇报，“这件事是不是要跟老板说？”

    孙少康微微思索了一下，“不必了。”

    “这？”助理在暗示孙少康三思。

    “继续关注这件事，除了向我汇报，不要惊动任何人。”

    “明白。”

    孙少康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也十分自大。他认为自己很成熟，明白一切都并非那么简单。

    ——

    这是孙家的家规，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固定的家庭聚餐。孙少堂、他的哥哥少康，还有父母都要参加。

    “你这几张照片都是侧面，不是太看的清楚呀。”孙少康在餐桌上，一边翻阅杂志，一边说。

    “我特意挑的，我根本不想接受访问，不需要被大众认识，至少在什么二少爷这个无聊的话题上。”孙少堂简直无法直视自己的杂志相片。

    “少堂，不要怪爸爸问你的私生活，你谈恋爱了没有？”

    “没有啊。”面对父亲的突然提问，孙少堂显得有些紧张。

    “我们是很民主的家庭，但你知道作为茂锦集团的二公子是有一些责任的，特别是在感情方面，这不是压迫和干涉，是让你面对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你明白吗？”

    孙少堂的父亲孙越锦一手创建了茂锦集团，他遇上最好的年代，百废待兴，又娶了珠宝工厂的女儿，他创立的茂锦珠宝是第一个推出足金饰品的品牌。集团从珠宝业开始慢慢涉及地产业务，并成功上市。个人的聪明勤奋和命运的机遇垂青，都属于他。

    “我理解，您放心，能跟我组建家庭的女孩，必须是家族认同的。”孙少堂感到自己真的长大了，家庭的聚餐也慢慢开始像开会一样，令人不是太有胃口。

    “你看你张叔叔的儿子，他家做连锁超市，女朋友是百华酒业的千金，他们是全国最大的红酒进口商，多少个波尔多大酒庄的一级代理，这样才是门当户对，这些资源整合起来，公司才能在未来一直保持领先的地位。”爸爸不失时机地赶紧教育。

    “行啦，吃饭吧，你看看孩子都没心情吃了。”妈妈在旁边说。

    “少堂很聪明啦，您二老不用担心。”哥哥孙少康作为茂锦集团的长子，强烈的自信使他自带光环，少堂在他心中永远是个小孩子。

    晚餐之后，孙越锦和太太单独在茶室喝茶休息。

    “你今天终于挑明做爸爸的立场了，还是要门当户对，假民主的外壳终于忍不住脱掉了。”孙太太感到孩子大了，终究开始要面对现实，有些许心疼。

    “很多人都跟我说少康很优秀，不要再给少堂压力了，让他顺其自然，但是能生在这个家就不可能完全做所谓的“自己”，“他自己”跟“茂锦继承人”这两个身份根本就是一体的。还有，少康的问题就是他过于早熟，缺乏感情，我对他并不是完全放心。培养接班人，也是我的责任，在其位谋其政，我不得不为这两个孩子想。”

    “少堂还小，可能是哥哥一直很优秀，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处于领先，所以竞争意识没那么强。”

    “少堂更有爱心，能体谅他人，不会完全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做事情，这在商业上也未必全是一件坏事。”孙越锦感觉有一口气困在胸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