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小时候，父母亲为了生计都在上班，娃娃就交给请来的大姊姊看。大姊姊成天忙家务事，也没空陪娃娃玩。那时住在环河南街的公寓内，平时陪娃娃玩的金家兄妹年纪够大了，白天都上学去了。娃娃成天在家无事干，除了拿些纸笔胡乱画汽车外，就只有瞪着墙上的月历发呆。

    那时候的月历，排列的形式几十年来都没变，就是一个礼拜一个礼拜排的。一个月的日子，从左至右七天一排，从上到下一个月四到五排。每排最左边是星期日，通常是红色的，最右边是星期六，通常是绿色的。中间是周一至周五，通常是黑色的，唯一的例外是国定假日，也是红色的。娃娃看月历，对上面的风景或美女毫无兴趣，就对那些数目字情有独锺。久而久之，闲来无事，乾脆背起月历来了。

    娃娃背月历的方法与众不同，不是从左到右背的，因为那样背都是123456789，千篇一律没什麽变化。娃娃背月历是从上到下背的，先背星期日，再背星期一，如此类推，也就是七进位的背法。先是1，8，15，22，29，然後是2，9，16，23，30，再来是3，10，17，24，31，如此背下去。

    一直到今天，我这七进位的数字背法还是滚瓜烂熟，当然最多只到31。

    後来家里搬到南部，住在台南县的新营镇。娃娃长大了，约有五六岁了，月历早已背烂了，不好玩了，於是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墙上贴的一张火车时刻表。

    这张火车时刻表列出了所有从新营站开进开出的班车。从清晨五六点钟第一班车开始，到半夜十一二点的最末班车截止。每班车的发车时刻，起讫站，北上或南下，走山线还是海线，是普通车，平快车，对号特快车，有冷气的观光号，还是超快的光华号，记载得详详细细。娃娃将之背得滚瓜烂熟，直到今天我还有印象，最向往的是10:31 发车的北上观光号，走山线到台北。因为观光号是最高级的车种，上台北可以找表姊玩。

    那时候爸爸常出差，三不五时就得赶火车。而且爸爸有个特坏的毛病，他是典型的慢郎中，不到发车的最後一刻是不会出现在车站的。俱爸爸自己说，年轻时的他常常追着已出发的火车跑，名曰跳火车。如今回想起来当然挺危险，但年轻时的爸爸就爱常干这种事。

    每次爸爸要出差了，都是临时决定打包行囊，不拖到最後一分钟不会出发。那时候就得查一查，要坐哪一班北上南下的火车。爸爸每次查火车时刻，不是看墙上的火车时刻表，而是问娃娃。只要告诉娃娃几点几分以後，北上还是南下，到哪儿，娃娃立马回答，几点几分有一班车，平快特快，山线海线，绝对与墙上的时刻表分毫不差。

    娃娃这个才能连爸爸的朋友都佩服不已，有时到家里作客，就追着娃娃问火车时刻。娃娃总是一面玩自己的玩具，一面心不在焉地回答，从来没有出错过，让这群无聊的大人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意思的是，娃娃在新营住了两三年，这火车时刻表好像从来没变过。否则辛辛苦苦背起来的，要是时刻表改了岂不又得重新背过？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娃娃的弟弟出生的时候。弟弟比娃娃小六岁，所以出生那天娃娃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记得那是个天还没亮的凌晨，娃娃被爸妈从睡梦中叫醒，全家要坐火车到台南市，妈妈要在台南市的大医院生产。

    娃娃记得当时全家一团乱，忙着穿衣穿鞋，又嚷着要查看火车班次。娃娃尽管睡眼惺忪，仍然不假思索地报出几点几分，普通车，南下台南。记得那时爸爸听了，虽然明知娃娃记忆准确无误，但因生产事关重大，还是查了一下墙上的火车时刻表，然後以钦佩的口吻称赞娃娃真了不起。

    只可惜以娃娃这样的天分，竟然只停留在背月历和火车时刻表的阶段。要是爸爸妈妈当初懂得培养娃娃的天分，让娃娃背英文字典的话，现在成就肯定在齐邦媛之上。要是让娃娃背围棋谱的话，那林海峰，聂卫平，Alpha Go 恐怕都得靠边站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