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桃之夭夭
作者:无心舍      更新:2024-06-25 11:26      字数:26514
    梨花开的时节,迎面来的风带着暖意与花香。

    一身鹅黄轻衫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愣着神,有花不小心落在肩上都没发觉,他抬着头,看着树上的花和叶,透过花叶又去看碧蓝的天。

    “轻声,过来见见将军。”中年人满脸堆着笑,冲着少年高声喊道。

    少年回神,转过身来,瞧见父亲的身边站着个高个子男人,眉宇之间尽显英气,跟传奇里头夹杂的将军小像一般,即便是一身白衣,也十分威武。“轻声见过天策将军。”亦轻声恭敬行礼,天策将军位高权重,三公之上,武官之首。“将军节哀。”

    亦轻声话说得温吞,他跟着父亲来是拜祭去世的老将军。

    仍记得垂髫时,老将军时常会到永安侯府,给亦轻声带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两家亲族多少沾点关系,老将军和永安侯性情相投,二人的关系自然不错,倒是眼前这个少将军,亦轻声一直对他没什么印象。

    贺延七八岁的时候便跟着老将军在军营里长见识,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跟着上战场,到及冠时身上战功无数,听说这个人生性冷漠,与人话不多,亲近的人也没多少,和老将军的关系也是平淡如水。

    如今见了,亦轻声倒是觉得传闻不可轻信。

    看着没那么冷漠,一双黑眸里潜藏着深深的哀伤,常伴于身的父亲去世,他一定很难过,皇恩浩荡,让贺延承袭了将军之位,估计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如此温暖的时节,却承受离别。

    “你怎的要哭了一般?”永安侯看着自家儿子双眼渐渐红润,忙上前去擦拭着亦轻声眼角的泪珠,“将军见笑了,我家这个儿子就是这样不争气,软弱的跟女子一样,他要去太学我都担心他被别人欺负。”

    “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贺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亦轻声的身上,他常听父亲提到亦轻声,和寻常少年不一样,他不闹腾,能文能武,脾气很好,但似乎与谁都不怎么亲近。老将军很欣赏亦轻声的性子,常年在战场见过太多杀戮,在老将军看来,亦轻声是个纯粹的人。

    “找个喜欢的人,成家,不要再经沙场,稳稳当当的活着吧。”老将军病逝前,见贺延的最后一面,对贺延如是说道。

    老将军去世之后,贺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贺延的母亲走的早,老将军是他唯一的亲人,将军府上下都担心他们如今的家主会就此一蹶不振,好在少将军很快便接了皇恩,打起精神将一切事情处理完好。

    “照顾我?”亦轻声的疑惑浮现于脸。

    “是啊,你马上要去太学,贺将军负责太学的骑射教学。”永安侯拍了拍儿子的肩背,“咱们也该回去了。”

    亦轻声点点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贺延,竟然见着贺延面前挤出一个微笑来。

    “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死那么早。”亦轻声小声地对永安侯说道。

    话音刚落,收获一个父爱的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你爹我还年轻,身体刚健,必能长命百岁。”永安侯拎着亦轻声上来马车,“倒是你,进太学了可别惹事。”

    “我是那种人吗?”亦轻声仰头看着永安侯,一脸天真无邪的神色,绝大数人会觉得他的话没错。

    而事实上,知子莫若父,这世上最了解亦轻声的是亦轻声,其二便是永安侯,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是一清二楚,“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我若是不盯着你,指不定你把京城闹成什么样。”

    早在亦轻声五岁时,永安侯便发现了,亦轻声明面上乖巧可爱,软软糯糯跟元宵一样,内里却是芝麻馅加辣椒,主打的就是一个混乱,他就离开侯府几日,回来便是鸡飞狗跳,甚至还闹出了人命,而罪魁祸首只是在旁漫不经心吃着糕点,得亏他有点能力处理,否则丑闻传出去,他名声不保。

    亦轻声是个无心之人。

    要说冷漠,他才是真正那个冷漠的存在。

    “爹你放心,我有分寸。”亦轻声的声音软甜,让人听了浑身发麻。

    “幸好你不是个女儿,否则红颜祸水,我必大难临头,你要想爹活的久些,安分点吧。”永安侯捏着儿子可爱的脸蛋,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抽条的时候,几日便比之前高了些,原本肉乎乎的脸蛋如今的手感也差了不少。

    要说永安侯年轻的时候,肆意江湖,寻仙到了蓬莱,几日后被渔民发现昏倒在海岸边,兜兜转转回到京城,如此还没收敛性子,他忘却了那几日的事情,又过了九个月,有个神秘人夜入侯府,留下了亦轻声,看了孩子手里抓的生辰帖,算算时间,过往的记忆瞬间清晰,他竟然忘了自己的荒唐事。

    如今孩子送了来,亦轻声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进皇宫找皇帝,表兄弟俩一番商量,才让永安侯冷静下来。

    亦轻声和永安侯长得很像,无疑就是他的孩子。

    一晃就是十四年。

    常有人怀疑永安侯的儿子是女儿,深知儿子本性的永安侯无比庆幸,得亏是个儿子,勾搭外面的姑娘回来,总比自家的姑娘被人拐走要好得多。

    把人送去太学后,永安侯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侯爷你过于忧心轻声了,他已经年岁十四,你这样溺爱他,可对他不好。”永安侯有了亦轻声之后两年,娶了夫人,南边世家王家嫡出的二女儿王舒意,温婉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道永安侯有个儿子也不嫌弃,多亏了永安侯的名声不错,圣旨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嫁了。到了侯府对亦轻声视如己出,可惜的是这些年她自己没能有个亲生的。

    “夫人不懂,我并非是溺爱啊……”永安侯长叹一声,唏嘘不已,家里上下都觉得亦轻声是个宝,他时时看着,在外人眼里倒是溺爱。

    “侯爷还嘴硬,这一时片刻见不着儿子就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已经是春意满城,早失了寒凉,满桌子的菜却快凉了。

    永安侯望着外头的天,心里祈求着。

    日暮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传话,说第一日小侯爷安分的很,倒是二皇子李淮和崔相的儿子崔离咎在射艺课上发生矛盾,打了起来,结果是被贺延暴揍收场。二皇子是云贵妃所出,云贵妃受宠,二皇子也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平日连太子都不放眼里,永安侯的表兄也就是皇帝陛下,当皇帝当得不错,当父亲就显得格外偏心,对二皇子平日所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给二皇子的赏赐比给太子还多。

    “侯爷怎么看着还不高兴呢?轻声在太学安好,你该宽心了。”

    永安侯拉着夫人的手放心口上,长叹一口气,“夫人,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小的?”

    王舒意被永安侯逗得一愣,随后生气道:“侯爷若是瞧上哪家小娘子,纳进府里就是。”永安侯年轻时风流的故事不少,成亲之后却不像传说里那样拈花惹草,王舒意觉得他是成了亲安分了,可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永安侯到底是着急了。

    永安侯一听自家夫人曲解了意思,忙解释,“非也,有夫人在就够了,我要的是咱俩的孩子。”说着将王舒意环抱起来,不顾周围还有人,想把人抱走。

    “爹,这天还没黑呢。”亦轻声刚进门便调侃永安侯,那语气轻柔,王舒意顿时红了脸,拍打着永安侯的手,让他松开,随后上前拉着亦轻声坐下,吩咐人去厨房把亦轻声爱吃的端出来。

    “今日在太学可好,那些老师严厉么?听说燕太师是个老顽固,又爱打人,连太子和那些皇子也时常受罚。”王舒意小心检查着亦轻声的手,发现没有任何红肿和挨打的痕迹才放下心。

    这个侯府,真正溺爱孩子的指不定是谁。

    永安侯看不下去,到亦轻声身边坐下,严肃地问道:“你老实对我说,二皇子和崔离咎的事情与你有关没有?”

    亦轻声嘴角微微上扬,压根不搭理永安侯,而是对王舒意说道:“娘,我饿了。”

    “吃饭吃饭,你说你担心一整天了,人回来了又说这些,轻声惯来不喜欢跟人交往,二皇子和崔家公子的矛盾,他怎么可能牵扯进去。”

    菜端上来,王舒意赶紧给亦轻声夹菜,即便没有自己的孩子,疼了亦轻声这么些年,亦轻声与她的关系与别家亲母子并无差别。

    永安侯黑着脸,不再多问。

    但是他可以确信,这事跟亦轻声绝对脱不开关系,否则亦轻声不会回避他的问话。

    二皇子李淮素来嚣张跋扈,而崔离咎这个人清风霁月,两人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太学多了亦轻声。

    一个君子和一个纨绔,要是打起来绝对有意思。

    亦轻声不过从旁煽风点火,几句话便激起了两人的胜负心,换作以前,崔离咎不会和李淮争。这次要论起来,李淮的过错更多,崔离咎的父亲崔相总被人说是靠着那张脸讨女人欢心,才能在妻族的扶持下平步青云,李淮说崔离咎也没差,于是亦轻声提议两人不如比一场,他的话,是三皇子喊出去的,于是这件事传出去也和看戏的亦轻声无关。

    “你同三皇子怎么认识的?”书房内,永安侯皱着眉,不停揉着太阳穴,逆子一个养着,因着心中的亏欠还舍不得打骂,听了亦轻声讲述白日里在太学的事情,也只是罚亦轻声抄写古籍。

    亦轻声抄得认真,任谁看了不得夸赞一句翩翩公子,字如其人,清灵如玉。

    而永安侯看了心里只来气。

    三皇子李峙幼时不小心打翻烛台引火,烧毁了半张脸,因此一直戴着面具示人,性子孤寂,要说亦轻声鲜少与人交往,但话能说几句,而李峙是完全不搭理人的存在,冰块似的,谁都不敢靠近。

    亦轻声得轻声之名,是他婴儿时几乎不哭不闹,永安侯还以为儿子是个哑巴,等到亦轻声终于开口说话,永安侯激动地宣告全城自家孩子会说话了,后来也是个细腻软糯的性子,永安侯还觉得自家儿子乖巧可爱,简直就是上天赐的宝物。

    就是宝物黑心,得时刻盯着,否则小有争执,大有人亡。

    这样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凑一堆。

    “一年前的春狩。”亦轻声想了想,答道。

    以前永安侯是不会轻易把亦轻声带出去的,对外只说是亦轻声身体不好,这是实话,亦轻声总是极易染病,上一刻活蹦乱跳的,下一刻就是风寒高烧不退。如此一来,永安侯更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春狩是皇帝点了名的要亦轻声跟着,永安侯没办法,好在亦轻声看起来很安分,人又讨喜,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甚至连皇帝都觉得上天给永安侯赐了个宝物。

    永安侯心里苦,永安侯不说。

    亦轻声和李峙相识是偶然,同是养在云妃身边,但李峙的生母是个不得宠的,云妃心善,失火一事发生后,云妃便跟皇帝提出,把李峙养在自己身边,李峙跟着云妃之后,待遇比以前好很多,云妃也十分疼爱他,皇帝自然爱屋及乌。

    不过在外人看来,李峙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太子和李淮的。

    因为烧伤,不少流言传得更是离谱。

    那些说人坏话的被李峙撞了正着,巧的是亦轻声在旁看见了,他本以为李峙会大发雷霆,事实却是李峙只当没听见走开了。

    “你不觉得生气么?”亦轻声跟着李峙到了湖边,手里还提着猎到的两只兔子,兔子半死不活的,亦轻声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绷带和药物给兔子处理伤口。兔子原本还稍微挣扎了下,似乎察觉不到危险便安心了下来。

    湖水清澈,映着蓝天,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狩猎,但是和别人比起来,亦轻声的收获有些少了。

    李峙闷声走到亦轻声的身边,一把抢过亦轻声手里的兔子,手稍微用力,那只兔子便被李峙扭断了头,跟着小刀一划,兔子被李峙开膛破肚,血腥无比。

    “不怕么?”李峙瞧着亦轻声,他听说过永安侯的儿子是如何温柔和善,于是见亦轻声给兔子治伤他并不意外,可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就想着威吓一下亦轻声。

    谁知道亦轻声满脸淡然,又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和香料,“烤来吃怎么样?你去洗。”

    “你是想吃它还是救它?”李峙不免疑惑,亦轻声不仅没有被他吓哭,甚至还有些兴奋,他比亦轻声年长两岁,以大欺小说出去必然会坏他的名声,不过他本来在外人的嘴里也没几句好话。

    “不能都选吗?受了惊的兔子肉味道不如它安分时,在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处决它,它死的开心,我也能吃上好肉。”亦轻声话里的意思是,李峙做的,本就是亦轻声想做的。

    李峙笑起来,面具下那双丹凤眼极好看。

    亦轻声见过李淮,也是这样的眼睛,和云妃一模一样。

    “有意思。”亦轻声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找了柴火烤兔子时,给兔子肉里放了点别的东西。

    “喝酒么?”李峙取下腰间挂着的一壶酒,问道。

    年仅十三的亦轻声一本正经,“饮酒伤身,劝你也别喝。”

    “扫兴。”李峙撇着嘴,咬下腿肉就着酒,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很不错,自然不会是因为那些说闲话的。

    微风吹拂。

    时候有些晚了,远处落日余晖照在人身上,很暖和,酒意趁机上来,李峙觉得有些乏力,躺在了地上,跟着便察觉到不对劲,他常喝酒,不会一壶就醉。

    “在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处决它……”李峙想起亦轻声地话来。

    “你在肉里放了什么?”李峙有气无力地说道。

    亦轻声兔子般跳到李峙的身边蹲着,拿走了李峙的佩刀,刀出鞘,抵在李峙的脖子上。

    “谋杀皇子是死罪。”李峙仍旧淡然,他和亦轻声,和永安侯府没有任何矛盾,亦轻声没理由杀他,随后他反应过来,这同样是威吓,是因为他之前所做而招致的,“你真记仇。”

    刀往前一分,李峙的脖子渗出血来。

    亦轻声眯着眼瞧着,浅笑,“我告诉过你,饮酒伤身,烤兔肉里加了软骨散,单吃是没有效用的,配上酒正好。”

    “真看不懂你。”李峙无奈地说道,他现在生死都在亦轻声的手里,还真的不确信亦轻声想干什么。

    亦轻声伸出手,“我只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

    意识到亦轻声要做什么,李峙顿时想要阻止他,可现在李峙半点力气没有,抬手都做不到。

    脸上的面具被亦轻声拿开后,李峙的愤怒也到了极点。

    而亦轻声很高兴。

    “果然。”亦轻声随后将面具戴回去,“你这张脸可太危险了,若是面具掉了,那是欺君之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会帮你保守秘密,顺便帮你制作张烧伤的假面,怎么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李峙的火气无处发泄,这会儿更是被亦轻声的话弄得没火了。

    亦轻声在李峙的身边躺下,看着渐渐黑沉的天,今夜倒是没有几颗星星,“明日应该没有太阳。”亦轻声没有回答李峙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被外人的到来打破,来人是皇帝派出来寻亦轻声的,而李峙只是碰巧也在此处。

    “看来没几个人在意你呢。”亦轻声扶着李峙起来时,在李峙耳边小声说着。

    听着亦轻声的叙述,永安侯的头更疼了。

    “你特意查了李峙喜欢饮酒,身边常带酒,你知道李峙听不得哪些话,偶遇还是设计?为什么要这么做?”永安侯皱眉,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亦轻声停笔,将抄写完毕的篇章交给永安侯检查。“我只是……有些可怜他。”

    “他现在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你应当可怜的是那些无家可归的贫苦人家。”永安侯拍了拍亦轻声。

    “还有,我不喜欢太子。”亦轻声严肃道。

    永安侯正色,“你还在记恨那件事情?”

    亦轻声七岁的时候,随永安侯进宫见皇帝,大人谈事,孩子便在旁休息玩耍,后妃送给太子李钰的糕点,太子明知其中有异样,逼着亦轻声吃了下去,亦轻声险些丧命,事后太子却在皇帝面前说是亦轻声贪嘴,非要抢食,皇帝于是只小小处罚了太子。

    “当时太子如你这般大,不懂事。”永安侯为难,他心里也是有气的,可太子文治武功不差,在百官的眼里是当之无愧的储君,皇帝对他甚为期待与疼爱,亦轻声想要和太子作对,势力差了些。

    “一个虚伪的人,将来也只会是虚伪的国君,他装得了一辈子吗?这样的人成为皇帝,天下百姓能安平几年?”亦轻声正义凛然道,“我绝不是为了报私仇。”

    跟着便挨了当头一栗子。

    “得了吧,你小子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永安侯语重心长地说道:“轻声,你现在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以你的能力远远无法做到,要学会韬光养晦,时间还长着呢。”永安侯会看着亦轻声,因为他这个年纪,冲动,无所顾忌,他若是不看着,必定会招致祸患,但是亦轻声要做的事情,他不会过多的干涉。

    亦轻声险些丧命,心存不满的可不只是亦轻声。

    永安侯的话,亦轻声是听得进去的,于是安分了一年,亦轻声在太学表现的不错,处处都好,奇怪的是二皇子一点都没有记恨亦轻声,反而跟亦轻声的关系好了起来。

    贺延对亦轻声多处照拂,但师生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

    又是一年冬,西北突厥人开始不安分,几次挑衅后,皇帝命贺延领兵去西北。

    临行前一日,贺延到了永安侯府。

    永安侯同贺延聊了许久,见亦轻声从门口晃悠过去,赶紧把人叫住。

    “你给将军准备的临行礼呢?不拿出来?”

    去西北平乱一事,是皇帝临下的旨意,而亦轻声准备的东西本来是谢师礼,听了永安侯的话,亦轻声才把东西拿出,许大的一个刀匣,打开里头是把直刀。“这刀不适合上战场杀敌。”亦轻声说道:“所以不是临行礼,是准备你回来时给的。”

    贺延看得出那是把好刀,必定是城中最好的锻刀人打造的。

    “你送的便是最合适的。”贺延收下刀,心满意足,“既然如此,回来时该我准备礼物才是。”

    贺延离开时,永安侯感叹着夸赞,“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器宇不凡,此次去西北定能凯旋。”

    贺延能赢,这点是毋庸赘言的。

    说这话的时候,永安侯注意到了亦轻声神色不对劲,跟皇帝提议让贺延领兵去西北,是永安侯提出来的,也是亦轻声的建议,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掉入了亦轻声的陷阱里。“你小子不会谋害自己的老师吧?”

    “我怎么会做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亦轻声抓着永安侯抬起的手,险些又挨打。

    “这还差不多,那你这副模样怎么回事?”永安侯必须得问个清楚,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好兜底。

    亦轻声转身给永安侯倒了杯热茶,“之前偶然救过一个乞丐,他是江湖人,被仇家迫害至此,杀了仇家后浑浑噩噩到了京城,我给了他一处地让他住着养伤,几经周折后把他放军营里头去了,如今是军里头正六品校尉。”

    “你要用他?”

    “我不想这场战事结束的太快,更何况,军营里头还有不少太子的人。”

    “一旦太子做了蠢事,让突厥得了好处,事情揭发时,太子必然受罚。”永安侯顿时明白了亦轻声的安排,“但万事未必能如你所料。”

    “所以我希望贺将军能平安无事,但我又无法完全控制战场局势。”这才是亦轻声为难的地方。

    永安侯放下心来,对亦轻声说道:“这个你暂且放宽心,你控制不了的,还有为父在。”论心计,亦轻声觉得自己完全是承了永安侯的心眼子。

    战事持续地比预料的要久。

    到了亦轻声十六岁生辰,李淮送了不少珍贵的礼物来,排场比皇帝还大,惊动了不少人,一时间流言四起,罪魁祸首却在侯府的书房里赖着不走。

    李淮自然不是来看书的,侯府藏书不少,认真看的只是亦轻声。

    李淮嘴里啃着苹果,凑到亦轻声的面前,好奇地盯着亦轻声看的书,不知道亦轻声看什么能看得如此入神。

    “别把汁水掉我书上。”亦轻声毫不客气地推开李淮的脸。

    李淮笑着,丝毫不介意,说道:“城里的传闻你听到了么?”

    “什么传闻?”亦轻声合上书。

    “说你我关系匪浅,说我喜欢你。”这两年亦轻声长得愈发好看,传出这样的话还不全是因为李淮频频献殷勤,而是前一阵有个书生撞上了亦轻声的马车,见着亦轻声以为是哪家的小姐,一番狂言,还追到了侯府说无论男女都喜欢亦轻声,正巧李淮在,把书生打了个半残扔了出去。

    这次生辰,李淮夹杂着道歉的意思,毕竟是因为他才把事情闹大,没想道现在事情闹更大。

    “父皇警告我,让我对你不要抱有那些心思,说我们俩是亲缘兄弟。”李淮说着都觉得可笑,他喜欢亦轻声,并没有藏着掖着,不过,他心里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喜欢。

    也无需亦轻声对他有所回报,李淮是这样想的。

    “林仓是崔相的门生,和崔离咎关系很不错,这半个月,崔离咎没找你讨个说法吗?”林仓便是对亦轻声一片痴心的那个书生。

    在外人看来,李淮平日嚣张跋扈,脑子却很单纯,所以皇帝喜欢。

    “没有,倒是很稀奇。”李淮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这样一个废柴,却是亦轻声要扶持的未来君主。

    亦轻声也觉得奇怪,他是故意挑起这场纷争,倘若崔离咎按兵不动,接下来的事情还不好安排。

    亦轻声拿书托着脸,看着李淮将整个果子吃完,才问道:“我让你去拜见杨将军,你去了吗?”

    “还没见着人呢,推脱说卸甲归田不再是将军了不再管朝堂带不了兵了。”李淮这会儿笑不出来了。

    “杨桫漠当初是被崔相逼得辞官,如今的神策听从祁莨的调令,祁莨曾是崔相的门徒,杨桫漠必然无法容忍太久,你多去几次,拿出你的诚心来。”亦轻声耐着性子说。

    扭头,亦轻声便看见李淮眼里忍不住的笑意。

    “事已经成了?”亦轻声这下是真的想揍人了。

    李淮不再逗他,点点头,说道:“我办事你放心。你都告诉我杨将军最想要的是什么,我自然不能辜负这一番心意。”

    “没什么事你可以离开了。”亦轻声伸手送客。

    正说着,外头风大起来,直接吹开了门,着了凉的亦轻声猛咳起来,李淮忙高声叫人把门

    合上,“你身体似乎没有好起来,太医说了,不能思虑过度。”李淮瞅见亦轻声寒凉的目光,便不再多说,只是在亦轻声身边坐着。

    良久。

    “我心脉有缺,说不准活不到成年,所以你要努力,在那之前,让我看见你成为储君。”亦轻声开口说道。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

    李淮点点头,将头靠在亦轻声的膝盖上,缓缓闭上眼,“我会的。”

    永安侯兴奋地打开门时,便瞧见李淮靠自己家儿子膝盖上,自家儿子不仅没生气发火,还饶有兴致地玩着李淮的头发。

    “逆子!”永安侯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将手里的军报朝亦轻声砸去,“本以为是流言我无需理会,没想到你俩真厮混在一起!你是想气死我吗?还有你,二皇子,你喜欢谁都行,离我儿子远点!”

    李淮惊后回神,没由头被永安侯骂了一通,只默默站着,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他越这样,永安侯越气,骂得越狠,话里连着皇帝都没逃脱。

    倒是亦轻声冷静,捡起砸自己脸上的东西,翻开看了看,却并不高兴。

    “议和?”亦轻声面露疑色。

    李淮凑了过来,“议和不是好事吗?”

    亦轻声合上军报,看着永安侯说道:“若是议和,就只能另寻机会了。”

    “你不想贺延快点回来?”永安侯才想起来这回事。

    李淮附和道:“说的对啊,现在议和,那咱们的布局就没了。”

    “议和一事很快就会传入京都,到时候鸿胪寺必定会让徐少卿去负责,而徐行和太子惯来交好。”亦轻声转而笑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永安侯扶额,果然,没什么能阻止自家儿子干坏事。“行,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解释你俩的事情,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你若是真的喜欢二皇子,我也不会拦着,只不过……”

    亦轻声抬手示意永安侯不用再说,道:“我和二皇子是朋友。”

    “极好的朋友。”李淮不甘心被忽视,只不过从头到尾,亦轻声都没正眼瞧过他。

    说是极好的朋友,或许只是互相利用的棋子。李淮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从他救下亦轻声的时候,他就很清楚。

    那时候亦轻声第一次入宫,按理来说,谁都没招惹,不会有人仇视他,可他却被人推进了莲花池里,亦轻声不会水,挣扎着几下,便沉了下去。

    李淮可以不管的,他认识那个小太监,是太子的人。

    太子为什么会憎恶亦轻声,甚至动了杀心?明明皇后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儿子却心狠手辣。

    从前李淮便尝过太子的手段。

    想着,李淮突然明白了,太子可以允许别人比他受宠,可他不能忍受一个人的才能比过他,就算事永安侯的儿子也不行。

    李淮打晕了小太监,把亦轻声从莲花池捞起来的时候,亦轻声已经失去了意识,正好巡守的宫女回来,李淮只能躲起来,在暗处看见宫女叫人,亦轻声又动了动手,他才放心离开。没多久,亦轻声就找上他,说是答谢救命之恩。

    李淮没想道亦轻声能知道是他。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我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亦轻声一举一动,不像是个孩子,冷静,成熟,而且极有才能,难怪太子会讨厌他。

    想必太傅不止一次在太子的面前夸赞过,京城出了个天才,是永安侯之子。

    “我想要的东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李淮觉得亦轻声说的话有些可笑,谁不知道他是荣宠第一。只要李淮一句话,皇帝什么都可以给他。

    亦轻声若有所思,随后说道:“那皇位呢?”

    李淮收敛笑意,这话说出来,是会死的。

    “你什么意思?”李淮沉声,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李淮不担心话会传出去。但这话,不该是一个小他两岁的人说出来的。

    亦轻声没再同他深聊,而是说了不少仅来京城里发生的趣事,朝堂,江湖,似乎他什么都能及时知道。

    甚至是宫内,东宫死了个小太监。

    李淮觉得,或许亦轻声说的东西,真的能给他。

    赌一把又不亏,反正人总是会死的,至于死之前要怎么活,就看个人选择了。

    与突厥的和谈还没个结果,鸿胪寺少卿死在了突厥人手里,于是和谈就此作废,鸿胪寺寺卿在早朝时愤忿怒骂,皇帝更是大怒,要灭了突厥嚣张的气焰,连着下了三道圣旨给远在边关的贺延。

    眼看着就要到新年,边塞羌笛悠扬响则,不得归家的士兵不敢放下武器,最近突厥人总在黑夜来袭,死了不少人。

    南方的暖意快要到北边来了,突厥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回他们的草原。

    贺延在保护徐行的时候,受了伤,可惜的是,没护住徐行,当时场面混乱的很,贺延完全忘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上一眼徐行还躲在自己后边好好的,下一刻就看见徐行的脑袋和身子分离开,于是更加的混乱,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和喊叫声。

    贺延本想着,新年能回京城,他还给亦轻声带了边塞的新奇玩意儿,应该是京城里少见的,他错过了亦轻声的生辰,总想着要拿更好的东西去补上祝贺。如今虽然晚了些,他还有自信,能够在开春时,给京城带去好消息。

    战胜的消息不断传回京城,皇帝觉得,要不了多久,突厥就会彻底服气,于是高兴地给了贺延不少赏赐。

    鸿胪寺的少卿位置一直空缺着,皇帝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永安侯便提了嘴,让亦轻声去历练历练,皇帝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亦轻声本来是准备好人了的,没想道永安侯直接把他退出去了,为这事,两人又闹了矛盾,王舒意自然不会站在永安侯这边,只不过这些日子她自觉身子倦怠,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饭菜没吃几口,便开始说永安侯的不是,说着说着,干呕了起来。

    “夫人,就算我再不是,你也不必这样啊。”永安侯委屈得很,他让亦轻声去鸿胪寺,就是不想亦轻声总待侯府,多出去走走,结交些新朋友。尽管亦轻声澄清了和二皇子的关系,二皇子可是没消停,流言传得更是离谱。

    亦轻声本来是在埋头吃菜,见王舒意这个样子,突然说道:“哦,我之前换了娘手串里的东西。”

    王舒意抬起头来,惊讶地瞧着亦轻声,问道:“你怎会……”

    “我爹既然能生下我来,说明他没什么问题,太医又说娘的身体没问题,可娘一直以来都没给我添个弟弟妹妹,我就觉得很奇怪,太医说娘的身上有种奇怪的香气,似乎是南疆那边用来避子的流朱花。我想那东西会损害娘的身体,便让红鹤换了它。”亦轻声慢哉说道。

    红鹤是王舒意的贴身侍女。

    听了亦轻声的话,王舒意一个眼刀过去,红鹤连忙跪下,“夫人总得有个自己的孩子啊。”

    “轻声就是我的孩子。”王舒意厉声道。

    永安侯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愣在原地。

    “你是为了轻声,所以一直以来不肯为我生孩子么?”永安侯红着眼,转而愤怒,“你怎么这么傻?轻声是那种容不下弟弟妹妹的人吗?还是说,你心里从来没有我?觉得,我会苛待你生下来的孩子?”

    王舒意无措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这个孩子来的意外,她既欣喜又害怕,“我不是担心侯爷,我是担心我自己,我不是圣人,我害怕,若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轻声好。轻声身子不好,又不常与我交心,我真的害怕……”

    亦轻声起身,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王舒意的面前,“娘,您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着,就算以后您变了,我不会变,这些年若是没有您的宽容和照顾,我在侯府不会过得舒心,您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不要担心。”

    王舒意红着眼睛,她知道亦轻声有颗玲珑心,从来能够看透世事人心,所以她更加心疼亦轻声,希望能够对亦轻声更好些,再好些。

    亦轻声这个人,凡是别人对他好,他都会记在心里。

    “好好好,这下就是两件喜事了。”永安侯一把将亦轻声提起来。

    “好什么好,轻声当了鸿胪寺的少卿,麻烦事就多起来了,轻声那个身体受得住么?”王舒意担忧道。

    而亦轻声是知道永安侯用意的。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礼仪之事,事情必然繁多,现在西北和突厥还打着,连连胜仗,要不了多久又得少卿远行负责处理两国之交。

    上一个少卿可是死在了西北。

    亦轻声进了鸿胪寺之后没出半个月,突厥的降书没有传到,反而是将军贺延战死的消息回来震动朝堂。

    这在亦轻声意料之外。

    “他死了,我以为你会哭来着。”李峙得了消息立刻来找亦轻声,在太学时,贺延对亦轻声有许多照顾,师生之间的情谊在,贺延死了,李峙怕亦轻声难过,见了亦轻声,却发现亦轻声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有过多的感情。

    亦轻声拿着锄头在自家院子里挖着坑,少年身形单薄,满头大汗,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很平静。

    如一潭死水。

    “父皇震怒,下诏要林祀带兵灭了突厥,可我看贺将军的死没那么简单,你要查吗?我可以让军中的舅父帮忙……”

    “这个林祀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亲舅舅,若是他能顺利灭突厥,那这天策将军的位置是他的囊中物了。”

    李峙说着,亦轻声却像是没看见这个人,只是挖坑。

    说了许久,终于是说急了,李峙上前抓着亦轻声的手,阻拦他不再继续。

    “够了,亦轻声。”

    亦轻声点点头,说道:“够深了,他忍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从没干过活的人,手上磨得血红,李峙看得眼睛不舒服,拿出药来,轻轻擦拭。“你果然很在意贺延。”

    “他父亲对我很好,他也对我很好。”亦轻声的身体习武是个难事,骑射之术他并不擅长,在太学时,幸好有贺延多加照看,他垂丧着头,看着自己挖的坑,“我想在这里种一棵梨花树。”

    就像初见那日,等梨花盛开,亦轻声转过身,就能看见故人归来。

    “那一定要种一棵大点的,我就说你这院子什么花都没有,太冷清了。”李峙说着,不舍得松开亦轻声的手,待对方抽离,手里只留些许余温。“不说梨花了,说说林祀,天策军二十万,你真放心在他手里?”

    “自然不可能。”亦轻声淡然,“等着吧,林祀那个虚有其表的将军,自然会输。”

    “今夜要我陪着你吗?”

    “嗯?”

    李峙指着桌上的酒,说道:“我带了好酒。”

    “我不喜欢喝酒。”亦轻声嘴上说着,行动上却十分实诚,坐下了。

    李峙笑着,倒上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送到了亦轻声的面前。“以前叫你喝你总是各种推脱。”

    “你忘了自己是栽在酒上面的了?”亦轻声温柔道。

    李峙点点头,说道:“只有一次,在你手上。”

    更何况,李峙那时候是对亦轻声没有任何的防备,才会着了亦轻声的道。

    酒里带着桃花的香气,闻着便浑身舒畅,浅尝一口,又带了冬日雪的寒凉,这是亦轻声第一次饮酒,“有人说酒能使人忘忧,但饮酒伤身,你应当少喝的。”亦轻声抬眼望着李峙,伸出手去,摘下他的面具,“你有想过,有一日可以不戴这面具吗?”

    “那样会死人。”李峙喝酒,一杯饮尽。“不过嘛,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我远离皇城,我就可以摘下来。”

    “可你不会轻易离开。”亦轻声摩挲着酒杯,“就算你看着无情,你的母妃,你哥哥,都是你的牵挂。”

    “因为他们很好,所以我不放心他们。”这点,李峙不会否认。“有些事情,必然得是我这样的恶人来做,那些见不得光的,都由我来,就好。”

    “等一切事了,要不要,跟我去蓬莱?”亦轻声趴在桌子上,说话声低了些,缓了些,身体温热,头晕乎乎的。

    李峙愣住,他听说过,亦轻声的生母是蓬莱的仙人,以前倒是没问过。“你想去蓬莱寻亲?”

    亦轻声点点头,眼睛终于是撑不住合上。李峙瞧过去,杯里的酒还剩下小半,他没想到亦轻声是真的滴酒不沾,就喝这么点就醉了。

    “这么多年都没想过,为什么突然想去了?”李峙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抱着人回屋后,吩咐人守着便离开了。

    醉酒的感觉不怎么好,亦轻声从不沾酒,也没想过喝醉酒后会是什么感觉,月上梢头时风吹进屋子里,睡着的亦轻声又醒了过来,床上却多了一个人一把刀,刀还抵着亦轻声的脖子。亦轻声迷迷糊糊的抬手,摸上对方的脸,又闭上眼,喃喃道:“梦啊。”

    “或许不是。”贺延开口。

    亦轻声这才惊醒,眼底深沉,不见波澜,“将军还活着啊。”

    “我没死,你似乎不高兴?”

    “你觉得是我设计的?”亦轻声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无需多想,握住了刀刃。

    贺延仍旧冷着脸,“校尉符赢给了我假情报,引我入局,三千人,死在了深谷中,我本以为符赢是太子的人,查来查去,却到你这里来了。”

    亦轻声没否认。

    “是我的人,也是太子的人。”亦轻声觉得躺着说话有些雷人,撑着手肘准备起身,贺延也挺配合地起开身。

    “我要杀你你一点不怕的么?”贺延问道。

    亦轻声松开手,他没察觉到杀意,否则院里的暗卫不会让贺延进屋,再看看自己的手,没有丝毫的损伤。“老师,拿一把没开刃的刀杀人,似乎有点困难。”

    贺延挪到一边,直接躺下,收了刀,说道:“你太没警惕心了,在太学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那三千人真的死了?”亦轻声皱眉,问道。

    贺延摇头,说道:“徐行便是符赢所杀,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很震惊,他与我表明了身份,太子那边逼着他害我,那我只能将计就计,那三千人我另有安置,倒是你,现在要做什么?”

    “还没到最好的时机,再等等。”亦轻声想了想,说道:“你要睡这儿?”

    贺延闭眼扯被子,“当然,我这一路赶回京城没休息过。”贺延没跟亦轻声说的是,即便有符赢和他提前联手,要让太子的人彻底相信他死了,还是得费些功夫,受些伤。说着,贺延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环塞到亦轻声手里,“路过蓝田的时候,有个江湖骗子强买强卖,坑了我一大笔钱,送不出去,给你。”

    “老师,以前太学时候你话不多。”亦轻声摸着那块玉环,是极好的玉。

    “院子里种了梨花树?”贺延侧着身子,问道:“你是觉得我死了?”

    亦轻声也躺下,手里紧紧攥着玉环,没有回答,玉环,是还。

    “生辰快乐。”贺延轻声说着,安心地闭上眼睡去。

    贺延的假死很成功,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包括亦轻声,亦轻声不是神,无法保证自己能有十成的把握,他精于算计,要杀死一个人轻而易举,可要护住一个人,很难。

    好在,贺延回来了。

    突厥本就失去了优势,即使有贺延身死一事稍长气势,也没有持续太久,林祀捡了个大便宜,直接打得突厥人四散逃离,彻底投了降书,亦轻声在鸿胪寺将一切事物处理完,已经是盛夏。

    夏日炎炎,亦轻声干脆直接撂挑子,对外宣称病重,在屋子里待着哪都不去。

    听说亦轻声病了,第一个跑来的便是李淮。

    “你是把整个京城的珍稀药材都买了来?”亦轻声看着仆人们不断抱进来的盒子,嫌恶地说道。

    李淮倒是挺高兴,说道:“相信我,一分钱没花。”

    “嗯?”

    “崔离咎付的钱。”

    亦轻声听了,扔掉手里的冰酪,上前抓着李淮的衣领子,“你没事又去招惹崔离咎干什么?”

    “这次可不是我去惹他的,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听说你重病,就来问我,什么药能治你的病,我没说,他就把城里药铺的珍稀药材全买了,送门口来让我拦下了没让他进。”李淮连忙解释。

    亦轻声松开手,说道:“我同崔离咎没什么交集,他为什么?”

    “他身边跟着林仓。”李淮补充道,又看了看亦轻声,本想趁机抓个手吃豆腐,没抓住,疑惑,“你这几天似乎格外的急躁,以前你都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

    亦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我最近确实很急躁。”

    “要不把林仓杀了吧,他总缠着你,我都吃醋了。”李淮笑着,“杀个没有官职的书生,很容易。”

    亦轻声的头微微垂着,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暂时不要。”

    他没有说不可以杀,而是还没到时候。

    天气不错的日子,亦轻声让人给崔离咎递了帖子。

    千金楼,千金散尽还复来,天下第一的厨子在这里,很快便成了京都贵人的聚集地,亦轻声总是称病关在家养着,这是第一次来千金楼,一进去便看见不少熟人,因着亦轻声的身份,客气地打过招呼后便各做各的事情去,私下窃语,好奇亦轻声来千金楼做什么。

    跟着崔离咎来进了房间,众人的好奇心更甚,谁不知道这京城里头小侯爷和二皇子交好,而二皇子和崔离咎交恶,如今小侯爷却约见了崔离咎,不少人想看戏,又没人有那个胆子凑过去。

    “不愧是天下第一厨,比侯府上的味道好太多。”入座之后,崔离咎一直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看样子他并不喜欢亦轻声,于是亦轻声先开了口。

    “小侯爷今日约见我,目的是什么?”崔离咎问道。

    “燕老说你我才学不相上下,但是为官之道,我不如你,如今我进了鸿胪寺任少卿一职,特来讨教。”亦轻声恭谦有礼,说明自己的意图。“顺便以宴道谢,前些时日多亏了崔公子的药材,我的病缓和了许多。”

    而崔离咎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药不是我送的,林仓喜欢你,又知道你见他心生厌恶,所以托我的名义,他没期望你对他有所回应,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亦轻声微微怔住,叹了口气,“我与林公子初见,确实闹了不愉快,若是有机会能见一见,我想向他道歉。”

    “真的?”崔离咎看着亦轻声,觉得亦轻声说这话时,语气诚恳,面上也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哄骗他,更何况亦轻声素日为人不差,“既然是有误会,解开就好。”

    亦轻声面色为难,“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崔离咎不解。

    “我想我最好是不见他,否则,会给他带来麻烦。”亦轻声说着,起身,“烦请崔公子将我的谢意与歉意一并带给林公子,若是将来林公子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的,我一定竭力相助。”说完便走,只留下在屋里沉思的崔离咎。

    崔离咎看着亦轻声离去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嘴里慢慢咬出字来,“李淮……”

    没出三日,李淮便遇上了杀手,幸好有暗卫护着,没有危及性命,但受伤见血,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外出走动。

    “他们说是你背叛我,同崔离咎联手做的。”太医给李淮换药的时候,亦轻声在旁悠哉地吃着桃片糕。

    “是我撺掇他干的,动作比我意想之中要快。”亦轻声直接承认了。

    太医浑身一颤,生怕李淮生气,神仙打架,池鱼遭殃。

    可李淮不仅没有生气,还用着十分委屈的语气说道:“不能早早知会我一声么?受伤了很痛的。”

    “提前告知,你演起来就没那么真实了。”亦轻声直截了当说道:“赶紧找到买凶的证据,你这伤才不是白受。”

    “没有证据怎么办?崔离咎不是蠢货,来杀我的人都死完了。”李淮撑着脸,说道。

    “东西是死的不会说话。”亦轻声说完,连着一盘桃片糕都端走了,猫似的,走路一点声响没有。

    李淮明白亦轻声话里的意思。“站住!”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亦轻声立即站定,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李淮。

    “让洛乌给你把个脉。”李淮皱着眉,不容亦轻声拒绝。

    洛乌便是给李淮上药的太医,听到李淮提到自己,忙上前去到亦轻声身边,他还没什么动作,亦轻声扬手挥挥,“不必了,我府里的大夫医术也不错,他说了我身体没什么大碍。”

    “真的?”李淮半信半疑,亦轻声心脉有缺,世间无药石可医,即便如此,他也想亦轻声能多些时日。

    “真的。”亦轻声肯定地回答道。

    李淮却没有完全相信他,等亦轻声走了之后,又问洛乌,“你看他,真能活到成年么?”

    “回殿下,只是看小侯爷面色,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洛乌神色凝重回道:“只是他不敢让臣把脉,恐怕……”

    “果然啊……真的无药可救吗?”李淮觉得心里揪着,他无法同别人倾诉,他只能自己受着。

    亦轻声前脚刚走,李峙后脚便来了。

    “二哥,受的伤严重么?”李峙平日里在明面上和李淮的关系,不亲不疏。

    “母妃让你来的?”李淮问道。

    李峙笑了笑,却听不见笑声,说道:“母妃听说你受伤,可着急了,只不过她现在要为外祖祈福,一时脱不了身,便让我来问问。”那张面具下斑驳着伤痕的脸,藏着的心思许深。

    李淮有时候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弟弟,可,他能信任他。

    “伤得不重,买凶的人已经有眉目了,请母妃安心。”李淮慢慢说着,让洛乌退出去。

    李峙得到回应,没有半点多待的心思,只是在桌上放了一串朱红手串,“我从母妃那儿顺便拿的,说是保平安的。”

    李淮没有挽留李峙,拿过手串戴上,心满意足。

    李峙急着出去,是为了跟上洛乌,到了人少的角落,洛乌便被拉了过去。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尖刃,洛乌哭丧着脸。

    “刚刚你同二哥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无药可救?”李峙并不知道亦轻声的病。

    洛乌进退两难,他不是不知道李峙是李淮和亦轻声都十分信任的人,但亦轻声心脉有缺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殿下不如去问问小侯爷呢?”洛乌无奈,他是不会说的,洛乌笃定李峙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也确实如此,李峙只是吓吓洛乌,收回刀刃,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洛乌倒是有些为难了。

    “这两位主对小侯爷太在意了。”洛乌不敢想,等到小侯爷去世那日,这两人会多难受。

    买凶杀人的证据传上去,林仓直接被押进了推事院,崔相的门生犯事,连着崔相也被皇帝怀疑,牵扯皇亲贵胄,皇帝不会轻易了事,更何况还是他最疼爱的皇子出事。林仓只是个书生,在推事院挨不住,便把崔离咎说了出来,自然,这话是否真正出自他的嘴里并不重要。推事院掌事王缪与永安侯年少时便是朋友,如今自然是给李淮做事。

    子之错,父有责,崔离咎跟着进了推事院,崔相被禁足,太子终于是坐不住,没忍着给崔相说了几句情,招惹了皇帝不悦。

    太子不傻,审时度势,及时止损,明面上他不能再出面,只能暗地里做事,找机会保住崔离咎。

    没多久,林祀与突厥勾结害死贺延的证据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气急攻心,直接吐了血。

    太子和二皇子一同守在皇帝的寝殿外,只有二皇子得了允许进去。

    之后也不知道皇帝同二皇子说了些什么,次日,从来不上朝的二皇子第一次参与政事,甚至帮着皇帝批阅折子。

    朝中风向变化极快,不少太子党已经开始怀疑,他们这个太子或许很快就会失去储君之位。

    “你身上有伤,朕却让你做这么多事情,你母妃知道了怕是会怪我。”皇帝看着李淮,他向来是疼爱这个儿子,所以不希望他过多参与朝廷纷争,而现在,他需要给太子一些警告。

    “太医说了父皇需要静养,儿臣能为父皇分忧,这点伤算什么,父皇疼爱儿臣,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李淮在皇帝面前,习惯了撒娇,他说的话,句句都是皇帝喜欢的,都说皇帝疼爱李淮是因为他的母妃漂亮,可人是会老的,色衰爱弛,仅仅凭着一张脸是不足以守住君王心的。

    李淮和云贵妃一样聪明,知道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

    “太子若是有你这样让朕省心就好了。”皇帝轻轻拍着李淮的肩膀,叹着气,又说道,“不过,你同轻声莫要逾矩,你们是兄弟,即便再喜欢,也不可以。”

    “儿臣对他不是那种心思。”李淮仰着脸,一笑。

    皇帝欣慰,“既是如此,你也该有个人陪着了。京中贵女,你喜欢谁,同朕说。”皇帝之前警告过李淮一次,这次是动真格的。

    李淮低着头,在折子上批注,话语里分不清喜悲,道:“是,父皇说的不错。”

    “崔离咎的事情,你看该怎么办?”皇帝似是有所犹豫,这件事牵涉储君之位,皇帝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朝廷有过大的动乱,思虑再三,竟然想听听李淮的意思。

    这几日李淮处理奏章时皇帝从旁看着,李淮的能力不错,这么些年因为太子,也是一直收敛着,有那么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想儿子同他当年一样去争去抢,所以给了太子应有的尊荣,也从别的方面补偿其他孩子。

    可结果是,太子太贪心了。

    “父皇此前决策并无不妥,斩草除根,就该让突厥人永远起不来,不过……”

    “不过林祀的身份特殊……”皇帝摇摇头,“朕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皇帝满脸愁色,能够代替贺延的人太少了,而贺延偏偏死在了诡计争端里,“朕对贺家父子亏欠太多。”父子俩都是为了他的天下而死,他清楚。

    “儿臣倒是觉得,前任神策将军杨桫漠可用。”李淮直言。

    皇帝的眼睛一亮,“朕倒是把他忘了!”

    杨桫漠到达西北那日,皇帝又收到了新的军报,于是病得更严重了,而这次,没人知道军报内容。

    皇城内,疑心好奇的人不在少数。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岁觞。

    鸿胪寺忙着准备万寿节的事项,亦轻声也不能闲着。

    “这两日,京中的外邦人多了,偏偏是在这时候,万一出了岔子……”李峙闲来无事,在鸿胪寺给亦轻声打下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鸿胪寺的主簿官服,套在身上有模有样的。

    亦轻声懂得外邦语言,要负责接待来给皇帝贺寿朝贡的外邦人,清点人和东西,事情做完,李峙才跟着亦轻声一起到了侯府。

    “我倒是不担心突厥人。”亦轻声招呼人给李峙准备热茶。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说突厥人生性残忍,现在混进京城很容易,你要早做防备。”李峙确实担心。“对了,父皇对外不宣的那份军报,写的是什么?”李峙也很好奇。

    亦轻声不解,“我怎么会知道?”

    “你会不知道?”李峙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亦轻声抿了抿嘴,闻了闻手里的杯子,他喝的不是茶,而是加了镇定心神的药,一切都在加快,只是因为他时日无多。“我猜,应该是贺延身亡一事,诸多线索,都指向了太子。”

    贺延的死,是亦轻声心里的一块疤,李峙顿时觉得自己不该问。

    “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李峙垂着头,到亦轻声身边,此前没注意,亦轻声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绳链子。

    亦轻声淡然,“伤心事?”看着李峙的眼睛,他顿时明白过来,贺延还活着的事情,他只告诉了永安侯与李淮。于是心虚地摸着鼻子,将药放在一旁,“其实……”话还没说完,李峙又把药拿了回来,示意他必须喝下。

    亦轻声无奈,捏着鼻子一口气干完。

    “贺延没死。”亦轻声吐着舌头,着实被药给苦到了。

    “哦……没死?”李峙明白过来,“难怪,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缓过来了,还能正常去鸿胪寺处理公务。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亦轻声瞥过眼去。

    “看来只有我不知道……你什么都瞒着我……”李峙觉得有什么东西哽着,再说不出别的。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亦轻声解释。

    “我清楚。我也说过,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李峙突然在亦轻声面前蹲下,抓住亦轻声的手,仰着头对上亦轻声的眼睛,“我和二哥不一样,他要皇位,我要的是你。”一直潜藏在心里的话,李峙终于是把它说了出来。

    亦轻声的眼里有着错愕。

    “你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我喜欢你。”李峙手上力气更甚,似乎是在害怕亦轻声抽离他的手,可亦轻声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他抓着,手上隐隐出现红痕,也没有半分要抽离开的意思。

    “是,我看得出来。”亦轻声说道。

    李峙突然松了口气,缓了会儿,意识到自己过于用力,赶紧松开手给人道歉。

    “既然这样,好好活着行不行?”李峙迫不及待地说道。

    亦轻声愣住,问道:“你知道了?”

    “二哥和洛乌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李峙坦白,“可洛乌说……”

    “说我活不了了?”亦轻声沉下脸,“确实,他说我活不到成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有药?”李峙焦急问道。

    “蓬莱,或许能救我。”亦轻声点着头,说道。院子里梨花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满了蓝色的小花,风起时,心底感得一阵安宁。

    面具下的眼睛红透,里头含着眼泪。“你发誓没有骗我?”李峙实在无法轻易相信亦轻声说的话,亦轻声看似单纯,内心的弯弯绕绕比九连环还难解,他害怕自己一直是那个被隐瞒的人。

    别的事情李峙都可以不计较,唯独生死一事,待到来日后悔就晚了。

    “或许……”亦轻声注视着李峙的眼睛,“我无法向你保证,无法对你的喜欢作出任何回应,你答应同我去蓬莱,很可能,会失望……”

    说着话,李峙再也忍不住,把人猛地带入自己的怀里,怀里的人瑟缩着,他从未发现,亦轻声不是个凉薄之人,只是在隐藏自己的感情罢了,亦轻声也是怕死的。

    “老天爷一定不会忍心让你这么年轻就死去的。”李峙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亦轻声还是安慰自己。

    万寿节这日,盛况空前,普天同庆,飞龙彩灯与无数孔明灯一同在夜空时,皇帝给李淮赐了婚,清河张氏张浮之女张涟漪,传闻是一才女,三岁便会作诗,模样更是貌比西施,无论哪方面和二皇子都是良配。

    亦轻声拿了酒,恭喜二皇子得人生大喜。

    李淮的脸上看不出喜悦,却也不觉悲伤,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他知道一旦选择争夺储君之位,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旁人的欢声笑语,听在李淮的耳朵里,十分的嘈杂,现在的李淮,满心满眼都是亦轻声。

    “是该好好庆贺的,只不过你要少喝些酒。”李淮眼疾手快地夺过亦轻声手里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李峙跟着也过来祝贺,不着痕迹地给了亦轻声离开的机会,他看得出来李淮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李峙却不想给李淮这个机会。内心的占有欲作祟,喝进去的酒似乎有些变味,有点酸,不好喝。

    永安侯担心自家儿子,跟人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找皇帝说话去了。

    皇帝多少有些心虚。

    “朕知道你来是想说什么,可朕没办法,近日太子所作所为,让朕有些难,朕这些儿子里头,能比得上太子的,也只有淮儿。”皇帝知晓永安侯是有多疼爱亦轻声的,别说是堂兄弟,就算是亲兄弟,永安侯也不会说什么。

    而永安侯没说那些责怪怨怼的话,他目光真挚,“皇兄,做得很好!”

    永安侯亦是想断了李淮和亦轻声之间的纠葛,现在皇帝做了这个恶人,他省心多了。

    皇帝身边能说真心话的人没几个,现在能信任的人也没几个。

    酒喝多了,逐渐卸下防备,二人又聊起了当年。

    “你为我寻仙蓬莱,多年来在背后鼎力支持我的任何决断,说实话,我是很感激的,我也想过,若是淮儿执意如此,成全他二人也不是个问题,可我不仅个父亲,还是君王……”皇帝非拉着永安侯在自己身边坐下,勾着永安侯的肩膀,边喝边哭,幸好有屏风挡着,否则让权贵见了,君王的颜面都没了。

    “皇兄,我从来都是站你这边的,少年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谁都有弱点瑕疵,皇帝也有不少掌控不了的事情。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轻声寻更好的亲事,朕跟你保证。”一时半会儿,皇帝是不会轻易让永安侯离开的。

    亦轻声将余下事物交给下属之后,借着醉酒离开,李峙本来想跟着,自从知道了亦轻声心脉有缺活不久,他就没睡过好觉,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看见亦轻声在自己的眼前,不要求他活蹦乱跳,有口气都让人安心。

    又是一个月过去。

    推事院暗中将林祀带回京城,进了推事院的没有人可以完好无损地出来,林祀受了极刑,竟然从推事院逃了。

    左台御史中丞柳清明到皇帝面前请罪的时候,永安侯也在,二人互换眼神便知道了对方的想法,永安侯帮着柳清明说好话,皇帝苦恼但没有重罚,只让柳清明把人抓回来,柳清明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眯着,领命离开。

    柳清明是故意放走林祀,毕竟推事院里的人都不好惹,怎么可能轻易就让犯人逃脱,他早就看不惯林祀仗着自己是皇后弟弟,嚣张跋扈的作风。

    帮助林祀逃走的是林祀的心腹程思,实际上,程思早就被柳清明收买,柳清明让程思待在林祀身边,是需要林祀犯下更大的错误,连着皇后一起,陷入不复之地。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也不会太久。

    亦轻声十七岁生辰这日,侯府十分热闹,而过生辰的主角却不在侯府,李峙找不到人,甚至跑去李淮的府上。

    “别担心,他在燕太师那里。”李淮倒是知晓亦轻声的下落。

    李淮这才想起来,最近燕太师的身体不大好,而洛乌早就跟在了亦轻声的身边,这次,是燕太师求医。

    李峙却没法不担心。

    “太子之师,你告诉我不担心,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太子也在找林祀,轻声做的事情,迟早会被太子发现他是幕后主使,你说,我要怎么才能不担心?”

    撂下话,李峙不管不顾地往燕府赶去,路上却遇到了麻烦。

    李淮无奈。

    地位越高,反倒是开始束手束脚。

    张涟漪抱着一堆画作进了屋,她见着了刚出去的李峙,平日里倒是没见这二人有什么来往,心下有疑惑,却没多问。

    “殿下,你看看这些画作,哪一幅适合送给世子呢?咱们要快些过去了。”张涟漪嘴上催促着。

    李淮脸色不怎么好,拉着张涟漪在自己身边坐下,“不用太费心,我和他之间要少来往。”

    自李淮成亲之后,便很少主动去永安侯府。

    张涟漪蹙眉,她嫁给李淮之前听了不少传闻,现在李淮倒像是在刻意避嫌。

    “那我替殿下送过去,这些都是名家画作,世子应当会喜欢。”张涟漪并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李淮和亦轻声之间的关系,永安侯深得皇帝信任,如今李淮好不容易改邪归正,皇帝也对他另眼相待,或许有朝一日,储君之位真的会到李淮这儿来,万不可这时候同亦轻声闹掰。

    为了将来,她可以忍受那些流言蜚语,可以主动去讨好亦轻声。

    “好。”成亲之后,二人算得上相敬如宾,李淮甚至很喜欢张涟漪,她如同传闻中那样有才气,温柔贤淑,模样更是动人。

    张涟漪离开,李淮才叫来暗卫,他心绪不宁,张涟漪看不出来,若是换做亦轻声,不需要他多说,亦轻声一定明白他在想什么。

    “看好阿峙。”

    燕太师平日里喜欢清静,偌大的府邸里并没多少人。

    硕大的银杏树将院子的整片天都遮住,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落下,掉在棋盘上,洛乌为燕太师诊断后,开了药方,燕太师却提出要同亦轻声下一局。

    棋盘上对阵杀伐,燕太师不会因为亦轻声是小辈而让着他,亦轻声也拿着自己的真本事陪同,若是平常,应当是令人高兴的一局棋。

    “我老了……”看着棋局上白子逐渐失势,燕太师抚着自己发白的眉毛,叹着气。

    “局势分明,学生也该回去了。”亦轻声起身,想要离开。

    燕太师却是挥了挥手,顷刻间,周围满是手持长刀的杀手。

    “你还年轻,为何非要掺和夺嫡之争,那个位置太子不能胜任吗?”燕太师不清楚亦轻声在这场争斗中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他在收到太子的请求之后不是没有犹豫过,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人动摇国之根本的。

    “您是太子之师,自然只能看见太子的好。”亦轻声十分冷静地道:“您如今还活着,尚能对太子行为有所规劝,可您还能活多久呢?”

    洛乌在旁咳嗽了两声,燕太师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才会来杀亦轻声。可亦轻声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亦轻声的老师。

    亦轻声恭敬行礼,“学生知道,您不会无缘无故邀我来此,学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杀了我,李钰也坐不上那个位置,您应该是最清楚他配不配的人。”

    实话终究是没人喜欢听的,燕太师不愿意再多废话,下令动手。洛乌当即把人护在身侧,手中袖箭解决了几个人,抵不住对方人多,亦轻声武功不差,无奈他的身子撑不住,一番下来,是必然会死在这里。

    下一刻,几个杀手让人给踹飞,来的是李峙,他看起来比亦轻声还要狼狈些,身上好几处都带着伤。

    “李峙?”亦轻声稍作惊讶,随后皱眉,“你一个人来?”

    飞溅的血污了李峙脸上的面具,他干脆取下来扔在一旁,露出满是烧伤的疤,面目看着可怖,嘴上却带着笑,“我一个人够了。”

    洛乌迅速到李峙身边,给李峙吃了颗药,“止血的。”

    “谢了。”李峙可以说是个疯子,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多少伤,感觉不到疼一般,不躲闪,直接往前闯,只凭着一把剑到了燕太师身边。“老师,对不住了。”

    燕太师苦笑问道:“倒是不知道,你二人也有来往。”

    明面上,亦轻声交好的人只有李淮,李峙从来都是暗地里去见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几个人知道。

    李峙不想过多废话,剑靠着太师的脖子,要杀人不过是眨眼间。

    “学生杀老师,天理不容!”燕太师愤恨道。

    亦轻声本想拦着李峙,话还没说完,两眼一黑,一口血吐了出来。

    洛乌连忙扶着亦轻声,探脉后望着李峙,焦急道:“糟糕,世子中毒了!可是我检查过吃食,没有问题的啊。”

    被李峙挟持的燕太师无奈摇着头,“亦轻声,你现在回头,我可以给你解药。”

    亦轻声眼前模糊,燕太师的话听不真切,寻着声望去,抬手拭去唇边血渍,“老师,我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慌乱的是李峙,受伤剑又进一分,“老师,把解药给我!”

    洛乌急忙拿出银针,封住亦轻声身上的几处大穴,避免毒素蔓延到心肺,亦轻声本就心脉有缺,当下直接疼昏了过去。

    “你能解吗?”李峙看向洛乌,他是知道的,洛乌的医术绝顶,天下没几个人能比及,见洛乌稍微沉思片刻后点头,李峙便是毫不犹豫地一剑了结了燕太师。“照看好他。”说完,李峙提剑就走。

    洛乌顾不得李峙要去做什么,他现在必须亦轻声去解毒。

    几乎是从阎王手里硬抢,洛乌才把人给救回来。醒来的时候是在永安侯府,永安侯同王舒意守着不敢有丝毫分心,见亦轻声醒来才松了口气。

    “李峙呢?”亦轻声扫了一遭,屋里没有看见他要见的人。

    洛乌端着药来,说李峙离开不知道去了哪儿,亦轻声脸色煞白,人还没完全恢复,便急着要下床。

    “你给我好好躺着,三皇子那里不用你操心。”永安侯了解事情经过后,早就派了人去,见亦轻声这么着急,怒从中来,一把将亦轻声按回床上去,“你明知道有危险,还去燕太师那里,现如今李峙杀了燕太师,又想对太子出手,若不是我及时阻拦,他必然闯下大祸。”

    亦轻声躺着,身上半点气力也没有,没法再挣扎,“我只是没想到,老师真的会对我下手。”

    “人心最不可信,我向来教你的。”

    “爹,别让李峙乱来,他会坏我计划。”叮嘱完,亦轻声便放心睡了过去。

    燕太师所作所为,皇帝震怒,然而更让他气急攻心的是,林祀逃去河西,与吐蕃里应外合,致使河西落入吐蕃之手,漠北又生动乱,而林祀受命太子行事种种皆被揭露,朝野震惊,要求皇帝另选东宫之主。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禁足。

    太子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林祀身上,皇帝到底是喜欢这个儿子,即便太子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动摇国之根本,即便皇帝确实生了扶持李淮的心思,他也对这个儿子抱有期望。

    亦轻声修养了几天,问到李峙的时候,才知道永安侯所谓的阻拦李峙,是把李峙给囚在了自家别院。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永安侯心虚,不敢对上亦轻声的目光。别说是李峙,就算是李淮,找到机会永安侯也得揍他一顿。

    亦轻声清楚李峙的性格,他睚眦必报,谁的面子都不给,就算是永安侯劝阻,仅凭几句话是不能拦得住人的,永安侯把人关起来虽然过火,也是没别的更简便的法子。亦轻声赶去见到李峙的时候,李峙比他想得还要惨,手脚都绑着,连嘴也没给人留,面具早丢在一旁,脸上弄出来的伤疤也掉的差不多,底下那张脸,同李淮长得一模一样。

    永安侯冷着脸,“我见他真面目时是真吓了一跳,仔细一想,轻声你不会不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双生子是为不祥,云妃娘娘为了让两个孩子都活下来,放了一场大火。”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亦轻声不会去拆穿,甚至还会帮着李峙。

    见到亦轻声,李峙很激动,不顾自己还被绑着,就想到亦轻声身边来,摔了个满怀。

    亦轻声瘦弱的身躯抱着李峙,在李峙的耳畔轻声安抚着,“我还活着,别担心。”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给李峙解绑。

    “你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李峙却不在乎自己被永安侯捆起来这事。

    亦轻声身子微颤。

    “我想赌一次,我以为,老师是个识大局的人。”

    事实并非如此。

    人再如何理智,也是会有偏心的时候,即便燕太师知道太子并非是个完美的储君,可他不想接受自己倾注毕生心力的学生是个不完美的人。

    李峙顿时有些慌乱,抚着亦轻声的背,“没事,只要我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赌局,你都能赢。”

    又两日过去。

    太子给林祀送去的信件被截获,林祀起兵,战事四起,京城忽然又生了乱子,好几处酒楼起大火,烧死不少人,皇帝焦头烂额,对外称病,将朝中一切事务交给了李淮。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不怎么觉得冷。

    宣政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颓然,而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李淮。

    “阿狸……过来。”阿狸是李淮的小名,在李淮极小的时候,皇帝很喜欢这样叫他,亲昵,一点也不生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明面上皇帝依旧很宠爱李淮,可这个儿子却是越发得让他看不明白了。

    孩子长大了,羽翼渐渐丰满,迟早会飞离父母的怀抱,摆脱父母的控制。

    李淮飞的太远了,皇帝以为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风筝线,恍然之间察觉,线的那端早就空无一物。

    皇帝朝着李淮招手,李淮却没有过去。

    “你想要这个位置。”皇帝叹了口气,“朕应当早些看清楚的,这些年,朕把自己困在了夫妻和谐,兄弟和睦,父慈子孝的幻境里,为什么不能让朕一直沉迷其中呢?”

    “父皇,我不敢说我没有错,但皇兄他,不配坐上去。”李淮将李钰这些年所犯桩桩件件,一字一句,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皇帝的面前,一点点地击碎皇帝的幻想,毫不留情。

    皇帝咳嗽了两声,他的身体越发地差了。

    “你做这些,争这个位子,是为了天下苍生?”皇帝疑惑地看向李淮。

    李淮却是没有任何犹疑,“是为了我自己。”

    得到李淮的答案后,皇帝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这个孩子像他,从出生时就很像,“那就接着往前走,朕会为你铺路。”一句话说出,又朝着李淮招手,皇帝想要站起来,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落在地上。

    幸好李淮动作快,扶住了皇帝,下一刻,皇帝却是昏死了过去。

    太医查验一番,却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没人知道皇帝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乌赶来宫中已经是大半夜,前些时日他离开京城,给亦轻声寻药去了,刚入城还没来得及去侯府,便被李淮的人带走。

    “回殿下,是毒。”洛乌经验丰富,无论是北疆还是苗疆的毒,他都略知一二。

    李淮不怎么高兴,如今皇帝身边都是他的人,根本没人有机会给皇帝下毒,于是把皇帝身边的人都叫了来,责问之后才知道,林祀起兵的消息传来时,皇帝去见了太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到底是心软。

    如今太子被幽禁东宫,日子并不好过。

    里里外外的人都让李淮换了个遍,即使是皇后也很难见到太子一面。

    殿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李钰打砸的器物,他一时气愤杀了个宫女后,李淮便让人把他的刀剑全收了,于是他不许人收拾,喝了酒之后更加疯癫,皇帝去见他的时候,李钰闹着要上吊去死。

    见到皇帝来,李钰以为有了希望,抱着皇帝的腿哭诉,说自己是被李淮陷害,求皇帝还他一个清白,他太子当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犯蠢谋逆。

    皇帝却有些失望,他一直以为,李钰是可以同李淮抗衡的,李钰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这几年却被李淮逐一拔除,皇帝不喜欢朝臣涉足党争,一直以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目光都放在了太子的身上,竟然从未注意到太子是如此的懦弱无能,离开了那些将他捧上高台的人,他什么都不是。

    储君,绝不能是朝臣的傀儡。

    皇帝一脚踢开了李钰,“倘若你还是朕的儿子,靠自己去争。”

    其实皇帝不在意李钰是否犯下大错,他杀多少人,都无所谓,只要他有这个能力,可李钰的表现过于让他失望。

    只是一个李淮就能将他击溃,若是让他坐上皇位,这李家的江山能不能守住还是个问题。

    皇帝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见了一面李钰,就能被自己的儿子下毒坑害。

    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毒能解吗?”李淮急切地问着洛乌。

    洛乌点着头,面色有些为难。

    “你要用什么药什么法子都可以!”李淮现在要的,只是储君的位置,而不是皇位,他对皇帝有怨怼,更多的是崇敬和孝顺。

    “属下不缺药,甚至手上就有,只不过,这药是可以稳住世子心脉的……世子他的状况越来越差,撑不了多久了。”洛乌将药交给了李淮,药只有一颗,人只能选一个,这个选择,他交给了李淮。

    李淮整个愣住,这些天,京城不怎么安定,亦轻声在鸿胪寺当值时,突然昏厥过去,他本来就心脉有缺,时日无多,之前在燕太师的府上中了毒,余毒未清,如今是更加严重了,这也是洛乌离京求药的缘由。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雪仍旧下着。

    皇帝醒来之后,废了太子,改立李淮为储君。

    柳清明很快就查到在京城内纵火的人,竟然是废太子妃的哥哥,自然是站废太子那边的,可惜的是没抓到人。

    再一日,连被幽禁的李钰都弄丢了。

    李淮头一次在柳清明面前发火,他自己安插的人里头竟然出了叛徒,亦轻声不是没有教过他,用人不论这个人有多卑微都要将那人的家底查个清楚,他却是大意了。

    发完火,李淮又开始道歉。

    柳清明这个人精明又狠戾,就算一时让人钻了空子,他也可以挽回局面。

    李淮知道自己在恼的不过是自身的愚蠢。

    永安侯府那边,洛乌没有说自己找到了药却让皇帝吃了,他不想亦轻声和李淮之间有任何的嫌隙,这二人一路走来,互相扶持,他看在眼底,也清楚李淮是没得选,有万般的不得已和无奈。

    亦轻声一直没有醒过来。

    无人知道,他困在痛苦中,困在自己的梦魇中。

    亦轻声昏迷不醒三日有余,李峙才得了消息,直守到今日,也没见亦轻声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查过了,你从南疆回来,刚入城便让二哥的人请去了宫内,你说你没有带回来药,是假的吧?”李峙咬牙切齿着,他不敢信。

    洛乌无法回答李峙,他决不能说。

    “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世子。”洛乌曾经无比相信自己的医术,而此刻,他的话里听不到一点自信。

    李峙知道在洛乌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于是进了宫。这些天他忍够了,他一点也不关心太子出逃,林祀带兵直奔京都而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想救亦轻声。

    为此,李峙可以和李淮闹翻。

    李峙气势汹汹闯入明华殿时,李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不救他?药在你这里吧!”李峙怎么都没想到,李淮会过河拆桥,他不顾侍卫阻拦,几步上前,两手一抓将李淮从座位上提起来,“难道这些年你表现出来的都是假的吗?好不容易你坐上这个位置了,你却要他死?李淮,把药给我!”

    从前满京都都在传李淮喜欢亦轻声,李峙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敢说,不敢争。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本该是会死的,他是苟活下来的人,是生活在黑暗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存在,拿什么去争。

    现在李峙后悔了。

    李淮不敢面对李峙,撇过头,声音喑哑,“药已经没了。”

    李峙气急,“你说什么?什么叫药没了?”

    等李淮告知事情原委,李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他,随后便是陷入了深切的绝望之中。“洛乌说,轻声很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

    李淮沉默不语,双目红尽。

    一月余,林祀与程思带着十万大军直入京都,迎回了藏匿的废太子,声称要清君侧的时候,亦轻声和李峙并不在京城。

    蓬莱仙山并非谁都能有机会寻到,亦轻声本来就没抱希望,当初永安侯只是偶然得了机遇上去,之后皇帝再派人都是有去无回,可现在他必须尝试一次。

    出海的大船在第五日遇到了暴风雨,迷失了方向,船上的人大多不安。

    洛乌时刻守着亦轻声,他冒险动用秘法把亦轻声弄醒,又不断用药吊着亦轻声一口气,永安侯安排人将他们一路送到东海,李峙也跟着,既怕亦轻声死在自己面前,又怕自己连亦轻声最后一面都错过。

    亦轻声很早之前就想过来蓬莱,研究过永安侯曾经出海时的航路图,又有星盘指路,很快找回了正确的路。

    在海上迷雾之中,终于出现那传说中的仙山。

    就在众人欣喜的瞬间,船底一阵震荡,突然间,海面出现巨大的漩涡,有巨物张开嘴,一口将船吞入。

    这一刻,亦轻声竟然没有感到绝望,只是在后悔,他不该带着李峙和洛乌一起来,他的命本来就已经到了尽头,现在还牵连了朋友,强烈的自责让他再次昏死过去。

    这一次,不再醒来。

    ……

    而事实并非如此。

    再睁开眼的时候,亦轻声觉得自己到了地府,只是这地方,比想象中的要温暖许多,甚至还有美人守在身旁。

    这个世界上,亦轻声觉得好看的人不多。

    他喜欢李淮的脸,更让人欣喜的是,这样的脸有两张。

    李淮和李峙是双生子,便是放在寻常人家,双生子视为不祥,更何况是皇家,云妃为了保住李峙,牺牲了别人的命,给了李峙新的身份,大火让他戴着面具,掩去面目有了合适的理由。

    亦轻声还没开口,被美人猛地环抱住,或许是害怕再次失去,稍微有些用力。

    “你这是到地狱来陪我了?”他这样的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没死,你也还活着。”李峙揉着亦轻声的后脑勺,切切实实的体温让他心安。

    “咳咳……”

    闻声,李峙松开了手,二人寻着那咳嗽声望去,门口站定的是个与亦轻声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衣袂飘飘,似有仙气环绕。

    一时之间,亦轻声整愣住。

    “我们落入海底之后,醒来便在蓬莱仙岛,她认出了你,还为你医治了。”李峙在旁解释道。

    女人的手里端着药,缓步到了亦轻声的身边,“许多年不曾见你,幸好你回来了。”女人将药放下,伸手抚上亦轻声的脸,亦轻声并没有躲,他仍沉浸在惊喜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呼唤眼前的人,又害怕自己是认错了人。

    “当年我犯下大忌,看上了你爹,有了你,无论我怎么哀求,我的师父都不允许我留下你,我只能将你送到你爹身边,这么多年,你可曾怨恨过我?”女人说着,红了眼眶。

    “我以为我在做梦。”亦轻声开口,哽咽不已。

    李峙识趣的很,转身便走,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交谈。

    这些时日并不见洛乌,人倒是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对蓬莱仙境的高超医术折服,跟着学医去了,嘴里还念叨着想永远留在这里。

    重逢的喜悦之后是平静,亦轻声终于可以继续活下去,京城的消息他一点都无法收到,心里迟迟放不下。

    “你若是想回去,我不强求。”泠邪,亦轻声的母亲,蓬莱仙境如今的掌权人,在她的细心调理下,亦轻声的身体好了很多,只要将来亦轻声好好修养,心脉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这里很好,有您,但是……”亦轻声想了想,京城的安排应当是没有疏漏,有李淮,有永安侯,还有贺延,他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便不该再去烦忧,“不,没有但是,我决定留下……李峙和洛乌都能留下吗?”

    蓬莱仙境不留外人,这是一贯的规矩。

    不过这规矩在泠邪成为掌权人之后就打破了,她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当然可以。”

    泠邪顺着亦轻声的目光看去,李峙总是守在不远处,停留在亦轻声的视线之内,她看得清二人之间的情感,说不上开心,但是不会阻拦。

    来年桃花盛开,一树夭夭,亦轻声的精气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人也活泼起来,上山下海,偶尔乘船到东海边上的小村子里跟着洛乌行医,也知晓了京城那边已经安定下来。

    岁月静好,浮酒一杯,醉在李峙的怀里,李峙也不说什么,他乐意陪着亦轻声,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