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 恕
作者:
纷雨潇潇 更新:2016-09-27 16:01 字数:11685
秋雨,潇潇的下着。在雨雾迷蒙的世界里,好像每个人都身处无边的孤寂之中。视野之内,也只有一排排的汽车,闪着尾灯,吐着白烟,在那里无奈的喘息着。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这雨从昨天夜里一直到下现在,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雨滴,就那样从天空一厢情愿地飘落着,也不顾忌今天有多少个桥洞会造成积水,又有多少区域会交通瘫痪,多少人上班会迟到。
北京,人满为患。超负荷的承载,已让这座城市不堪重负。可是依然有很多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前赴后继的奔向这座城市。但是,真的只有在这里才能使自己的梦想达成吗?谁知道呢。
在长龙一样的车流中,方舟驾驶着自己的别克汽车,就停滞在这被堵的车流中,他已经在原地被迫休息二十分钟没有动过地方了。他看了一眼车窗外那与自己同命相连,被堵在路上的其他车辆,又看了一下手表,心中不免有些急躁。方舟心想,虽然自己今天比平时早出门了半个小时,自己所在的工作单位也近在咫尺,但是车堵成这个样子,恐怕自己还是要迟到了。
就在这时,方舟看到前方车流开始缓慢的向前蠕动,他赶紧发动汽车慢慢的尾随前行。就在他经过十字路口左转的时候,看到在人行惯横道上,一把耦合色带着黑蕾丝花边的雨伞,孤零零的落在地上。
在那把雨伞的不远处,停着一辆玛莎拉蒂汽车。玛莎拉蒂前方的地上坐着一个女人,看样子刚才的堵车,应该是由于玛莎拉蒂肇事而引起的,那坐在地上的女人应该就是伤者。方舟看到那开玛莎拉蒂的司机已经从车上下来,他正举着雨伞在跟那个女人争论着什么。方舟好像听到,那开玛莎拉蒂的司机在说那女人“碰瓷儿”什么的。随后又拿出手机拨打着号码,应该是在打110报警。
方舟无暇理会这些,随着车流鱼贯前行。就在方舟驾驶的别克汽车正要远离这个区域的时候,落在地上的那把孤零零的雨伞被风一吹,居然尾随着他汽车行驶的方向划行了过来。这把伞像是在雨雾中绽放的花朵,虽然只是在他汽车的反光镜中匆匆略过,却瞬间划入方舟的脑海,使他的心脏在顷刻之间便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方舟顺着道路前行了不到两百米,然后顺势向右一转,便拐进了一个停车场。他停下车再一次看了一下手表,庆幸自己并没有迟到,与平时到单位的时间几乎一样。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爱人的电话,手机里传出了一段悦耳的响铃声,然后是爱人童谣那娴静温婉的声音。方舟问童谣到单位了没有,路上有没有堵车。爱人回答他说自己早就到单位了,虽然今天下雨,但她上班的路上并没有堵车。
方舟得知爱人已经顺利到了工作单位,也就放下心来,他们二人相互道别后挂了电话。
方舟下了车,撑开雨伞,快速向自己的单位——XX医院的大楼走去。他来到医生的更衣室换了衣服,又来到值班室,准备带领实习医生去病房查房。
医生值班室内,几个实习医生和还没有去查房的主治医生及护士正在那聊得正欢。其中有一个戴眼镜姓陆的小伙子,正是方舟带的实习医生。就看他跟其他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在绘声绘色地说:“刚才我上班的时候,正举着雨伞过马路,就听耳边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吓了我一大跳。我回头一看呀,一个女的被一辆玛莎拉蒂汽车给撞了。那车可真酷,我什么时候能有一辆那样的车就知足了。两百多万啊,我就是不吃不喝,得攒多少年啊?”
其中一个小户士对他说:“你什么人啊?人家都被撞了,你还在这儿赞叹那辆车。你快说说,那女的撞得严重吗?”
小陆医生看了一眼那小护士,继续说道:“你别着急啊!听我说。那女的应该没什么事儿,不过也挺真可怜的,她在雨地里躺了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可是她醒过来以后也不要求肇事司机送她上医院检查,只要求司机给与她经济补偿。可那开玛莎拉蒂的司机说那女的‘碰瓷儿’,说什么也不肯给钱,非要等警察来解决不可。我一看那女的挺眼熟,原来她就是咱们医院心脏外科那个小孩,项天天的妈妈,你们说巧不巧?”
一个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的小户士,正是心外科的。她听小陆医生这样一讲,瞪着大眼睛,惊奇的看着他说:“是那个患先天性心脏病小孩的吗?好像他家经济情况不是太好,上次我们科室还组织大家给他家捐款来着吗?孩子病着,妈妈又被车撞了,哎,真可怜!”
另一个小护士说:“啊!真的呀?那个小孩的妈妈到底是真的被撞了,还是在‘碰瓷儿’呀?”
小陆医生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看表面没有什么伤,也没流血。我一看时间快迟到,赶紧就上班来了,我走的时候,警察还没来呢。”
那个眼睛大大的小护士继续说道:“可能正是因为她家经济困难,所以那小孩的妈妈才要求经济赔偿,孩子这场病,也许已经让她家山穷水尽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有人说那女人太可怜了,孩子病了,自己又除了交通事故,结果还被人诬陷是“碰瓷儿”。
也有人说,那司机太不道德,自己撞了人还诬陷别人“碰瓷儿”,就是不想赔偿罢了。还开玛莎拉蒂呢,也不至于差那几个钱吧,道德观念也不知沦陷到哪里去了?
还有人说,这年月人心不古,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还真不好说是谁对谁错,也没准就是那女的“碰瓷儿”呢。我们不能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就一味地让自己的同情心没有原则的泛滥。有些人,就是惯用弱势群体的形象,来博得大家的同情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不能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更靠近于弱势群体,就对人家先富起来的人怀有仇富的心态。
方舟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议论之中,只在那静静的听着。如今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小道消息,花边新闻满天飞,而所谓的事实往往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真正的内幕,外人是不可能洞悉知晓的,实在没有必要为这些无聊的资讯,浪费自己的时间。
小陆医生这时正好将目光投向方舟这边,方舟看着小陆,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提醒他查房的时间到了,便带着那小陆医生去病房查房了。
方舟出生在东北老工业区的一个普通家庭。不普通的是祖上几辈都没有出过读书人,而方舟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北京的医科大学。这在当地简直不亚于古时贫民百姓家的孩子,考上状元一样让人扬眉吐气。
现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方舟已经成为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不仅事业有成而且婚姻美满。并且,他下个月就要去本市另一家更有名的医院去进修,等他进修回来,便有可能晋升为主任医师。其实,他还不到晋升主任医师的年限,自己的岳父,院长大人也并没有对他晋升的事情明确的表过态。但在其他人眼中,这晋升,对他来讲早已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这接二连三的喜讯,让方舟如沐春风般的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虽然现在已是深秋季节,最近的两场秋雨,更使得草木凋零、寒意逼人。而接二连三的雾霾天气,也是无孔不入的将这萧条的秋季渲染的遮天蔽日、一片狼藉。
雾霾也好,秋寒也罢,方舟依然固执的认为,这个秋季是他收获的季节,这是自己生命中的丰收季,任何的外在条件也无法干涉。
方舟从业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无论是他的进修还是传言他即将晋升为主任医师,这都是对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回报,他认为自己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虽然,院里对他的进修和即将到来的晋升也颇有微词,说什么他是靠裙带关系啦;什么他在院长女儿身边吹枕头风的作用啦;什么当初拜倒在院长女儿的石榴裙下摇尾乞怜,就是为了改变命运“五子登科”(房子、车子、位子、女子、票子)啦……
不仅如此,在外人眼里,方舟如今在工作中所取得的一切成绩也都与妻子或者岳父不无关系。虽然方舟对自己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的,他认为自己不仅是优秀的,更是努力而勤奋的。但是,优秀、努力、而又勤奋的人又何止他方舟一人。凭什么他就能平步青云?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矣,而这伯乐恰巧是他的岳父,这怎能不惹人嫉妒和非议。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或多或少的吹进过方舟的耳朵,但是他不屑于对那些世俗的、偏见的、羡慕、嫉妒、恨的市井小人辩解,更无需赢得他们的理解。
雨,依旧一厢情愿的下着。
紧张而忙碌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下班前,方舟再次给爱人童谣拨打了电话,他问童谣晚上想吃什么,他可以顺路去超市买回家。爱人说家里什么吃的都有,暂时还不需要买。
方舟挂了电话,驾驶着自己的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当他经过医院正门的时候,早上那把孤零零躺在人行横道上的,藕荷色带黑色蕾丝花边的雨伞,赫然撞入他的眼帘。方舟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阵慌乱,这把雨伞似乎是他记忆中的一个符号,再次的出现,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把伞勾起了方舟遥远的记忆,一把完全相同的伞,曾经见证了他甜蜜而哀伤的初恋。以伞定情。方舟每每想到此处,便会想起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也会不由自主的笑自己迂腐。哪里会有什么许仙,哪里又会有什么白娘子,那有口皆碑、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不过都是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罢了。即使是真的有许仙和白娘子,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断桥未断,肝肠寸断,睹物思人,好不伤感。
回到家中,方舟见爱人童谣已经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童谣是方舟所在医院童院长的千金,他这个院长的乘龙快婿,也是院长钦点的。也就是说,方舟和童谣的介绍人就是自己的领导加岳父。开始的时候他还颇为疑惑,童院长为什么选择了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北漂,作为自己的女婿。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似乎明白了,童院长和妻子童谣都不是世俗之人。之所以选择他,肯定是因为自己的人品和能力,当然还有自己帅气的外表所决定的。
童谣和方舟并不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方舟认为,也许当初童院长为了避嫌,才没有让自己的女儿跟自己在一家医院工作。但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并没有向爱人和岳父求证过。毕竟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不同的医院工作反而使彼此在工作中和人际关系中都更加轻松。
方舟爱童谣,虽然与妻子相识初期,还颇有些抵触这位大小姐的小资情调,和她孤傲的性格,还有她近似于颓废的静默。像童谣这样,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三甲医院的院长,自己也曾经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大夫,而如今她却在另一家医院,安于一份不痛不痒的行政工作。方舟当初不仅不理解童谣的生活态度,而且固执的认为,童谣不过是那种家庭条件优越,没有理想,一味追求奢靡情调的大小姐罢了。
但这些年相处下来,方舟不仅适应了童谣的生活习惯,而且还享受其中。无论是童谣的小资、还是她的孤傲、或是被他当初所认为的颓废,他都全部接受,并且觉得这也是童谣最与众不同的可爱之处。她不事故、不庸俗、不贪财、不是非、不东家长李家短,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韵味。他现在不仅不抵触童谣的做事风格,反而越来越欣赏这样云淡风轻的生活态度。看来,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经历、看待问题的性质也必定会大相径庭。
童谣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从不勉强方舟接受什么,只是耳濡目染的熏陶着他。什么鲜花、红酒、交响乐;什么咖啡、名著、舞台剧;她总是无声无息的将一切她喜欢的、擅长的、迷恋的事物,以润物无声之式灌输于方舟。使这个原来对她的小资情调极为反感,这个对繁文缛节极为抵触,这个相较于电影、电视剧而言,台词格式化、叙事单调的舞台剧极为不屑的方舟,如今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如今不仅可以完全接受,而且也乐其中、乐此不疲。
一会儿功夫,童谣就已经把饭菜做好。方舟看着餐桌上童谣亲手做的菜,走到童谣身边,将还没来得及摘下围裙的童谣一把揽入怀中。
童谣笑意盈盈的挣脱着说,“我的围裙有点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快去换身衣服,洗了手,过来吃饭。”
玫瑰、烛光、红酒,面对充满甜蜜满爱意的晚餐,让方从舟心里感慨,有家真好,有老婆真好,要是再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就更好了。
方舟举着红酒杯对童谣说:“来,敬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挣钱养家又能貌美如花的老婆一杯!”
童谣被方舟这串台词逗得直笑,也举起酒杯跟方舟的酒杯轻轻一碰。她抿了一口红酒笑着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嘴这么甜,你想干嘛?为你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向我致歉吗?如果是这样,就赶紧打消你的念头吧,,我以后会慢慢的连本带利全都收回来的。”
方舟也笑着说:“没问题,我愿意。‘老公’,其实说白了不就是‘劳工’嘛,而且是终身制的。我愿意为了你和我们未来的宝宝做一辈子的‘劳工’。愿打愿挨,绝不反悔!”
童谣一听方舟提孩子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她岔开话题跟方舟谈论他即将进修的事情,要他一定好好学习同行业的技术和经验,家里的事情不用他操心。
方舟觉得今天的童谣与往日相比好似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他想,也许是刚才自己提到孩子的事情,让童谣的心里有些许的不安。其实,他和童谣这么多年相处的一直都很好,两人几乎都没吵过架。有没有孩子,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过。他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孩子嘛,早晚会有的。
方舟颇有些醉意,对于童谣的异样神情也没有过多的在意。直到饭后,童谣将一张诊断证明递到他的眼前,他才如梦初醒。这是几日前他们做的体检报告,为了不引起他们各自单位同事的流言蜚语,他们特意到童谣同学所在医院里做了体检。方舟在诊断证明中迅速的找的了姓名、性别、年龄等一系列信息,然后直接查看检查结果。
“无**症”几个显赫的、刺目的、猩红的文字跳入方舟的眼帘。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样惨烈的真相使他高傲的、自负的、虚荣的自尊心瞬时丧失了高傲、自负、虚荣的依傍。
本来方舟从未过于在意过孩子的事情,但现在告诉他,他根本就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如此现实将他的脆弱、他的卑微、他的忧患统统显露无疑,也将他男性的尊严无情的践踏。
雨,还在下着。方舟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摇的细雨和万家灯火,他陷入无边的孤寂之中。童谣从身后把他抱住,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对他说:“你别这样,我们俩就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很多夫妻不是都选择了丁克,不生小孩吗?你看我的闺蜜小凡和他的爱人不是也没有孩子吗?只要我们俩相爱,有没有孩子都不是最重要的。”方舟转过身来,将童谣紧紧地抱住,他在心里发誓要对这个女人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对这个女人好。
午夜梦回,方舟从梦中惊醒。梦境中的他驾驶着一叶小舟在那辽阔的、宽广的、漆黑的、冰冷的海面上独自一人出海远航。在狂风大骤、暴雨滂沱之时,一道刺目的闪电向他迎面劈来。同时,他也在闪电的照射下,看到在前方不远的海面上飘落着一把已经撑开的藕荷色的雨伞。他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小船向那把雨伞所在的方向划去。当他越划越近,触手可及那把雨伞的时候,一个巨浪打来,那冰冷的,漆黑的海面瞬间将他卷携吞噬。
方舟从梦中惊醒,身临其境的真切感受让他浑身冰冷,触目惊心。惊魂难定的他使劲的晃了晃头,想把这噩梦从脑海中抛弃,可是那把曾经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雨伞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随着这把雨伞在记忆中的出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也在方舟的脑海中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她”——安然,方舟的高中同学,也是方舟的初恋。
方舟当年考进医学院本是件大喜之事,但高昂的学费却让这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望而却步。而因高考落榜没有能进入大学校园的安然却告诉方舟,钱不是问题,安然的父母为她准备了上大学的钱,她可以说服父母,把这笔钱先给方舟用,以解他的燃眉之急。她还可以去工作,两个人辛苦点,维持生活和学习应该还不成问题。
就这样,安然放弃了复读的机会,随方舟一起来了北京。方舟上学,安然打工。
对于方舟而言,那几年的时光是苦涩而甜蜜的。苦涩的是生活的拮据,甜蜜的是安然的支持和爱慕。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他俩同吃一包方便面;不记得有多少次,他俩为了节省开支,外出时连公交车都尽量不坐;不记得有多少次,在睡梦中被滴在脸上的雨水惊醒而无法入眠……
那间风雨飘摇中的小平房,见证着他们甜蜜的爱情,也见证着他们苦涩的青春。
有很长一段时间,安然都要打两份工,除了在一家公司做前台以外还在美院打杂。也正是因为她的不辞辛苦,才使得方舟的学习,和他们的生活都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可是不久之后,方舟去美院接安然下班,他才意外发现安然居然在做人体模特。这个真相让方舟难以接受,他躲在窗外看到那些学画的男生以异样的眼神在安然裸露的身体上无所不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仿佛****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般羞愧难当。
他无法想象同学们、同事们和家里的父母兄弟,如果知道他未来的妻子是一个人体模特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方舟为此而纠结,他即不能有负于安然,又无法接受安然身为裸模的现实。
后来,当方舟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来到这家医院实习,并得到院方领导童院长的赏识,称赞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时,随口问了一句:“小方,你有女朋友吗?”方舟霎时语塞,然后又惊慌失措的说“没有”。而童院长不知是对他的答案满意,还是在院长大人眼里对他这种惊慌失措、受宠若惊的表现更为满意。童院长继而又拍拍方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没有,好啊!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
方舟心里诧异,院长大人这是说因为自己没有女朋友,前途不可限量?还是说自己因为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呢?他望着这位院长大人已经远去的背影,心想自己的实习期即将结束,而来医院实习的三个实习生中只有一个能留下来,如果能得到院长的赏识和支持,这次留院工作就应该有希望了。
没想到的是,时隔不久童院长约方舟下班后见面,并将自己的女儿童谣正式介绍给他认识。
当初方舟在院长面前否认自己已经有女朋友,完全是下意识的。一是认为自己还在实习就谈恋爱怕领导会有看法,另外他也怕别人问他女友的情况,尤其是职业,安然的职业早已成了他心中的隐痛。
初次见面,方舟对童谣的印象非常好,端庄、大方,只是在童谣的脸上,似乎总是被一种似有似无的忧郁气息笼罩着。
就这样,他和童谣开始交往。刚开始,他和童谣的交往还只限于礼貌性的往来而已,到后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期待和童谣的每一次约会,并且这种期待的情绪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他有时会想,如若没有安然的存在,自己将会更主动更热情的投身于这一次的情感之中。方舟微妙的变化引起了安然的注意,安然偷偷尾随着方舟来到他和童谣约会的地点,亲眼看到他们二人温情甜蜜的样子。
回到暂住地安然跟方舟大吵了一架,方舟为自己解释,说他一时口误对院长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只是不想影响领导对自己的印象。可是谁知院长居然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认识,事到如今他又不能反悔说自己当初是在撒谎,那么他留院的事儿就一点希望都没了。安然指责他始乱终弃;指责他借女人上位;指责他其实早就嫌弃了自己;还说他在内心深处,一直都做着攀龙附凤的春秋大梦。
在那次激烈的争吵过后,安然就失踪了。
方舟也曾去安然打工的地方找过她,但人家告诉他说安然早就已经辞职了。后来他又去美院找过,可是美院的人说,模特的一切信息都是受保护的,不可以对他人公布。
其实他不知道,在她和安然的冷战期间,安然曾经来医院找过他。当时的他正在手术室实施手术而不能离开,就在安然等待跟方舟见面的这段时间,安然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小护士的闲谈,而谈话的内容,让她彻底对方舟死心了。
那两个小护士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聊着天。
其中一人说:“方大夫现在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他每天脸上那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不用问就知道他和院长千金的喜事,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另一人说:“当然了,这样的好事不是谁都能有的。方大夫这回可真是‘五子登科’了,能不高兴才怪呢。”
安然听到这两个小护士的对话,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医院,她觉得,事已至此,也许是到了了解的时候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当方舟从手术室出来时,安然已经再一次的,毅然决然的消失了。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安然在方舟脑海中已经变成了深藏的一缕记忆。他好似有意的将这一切深埋心底,每每想起这些,他的心便会像被人抓着一样的隐隐作痛。
在不久后的一个午后,方舟在医院的走廊里意外地再一次邂逅了“她”——安然。方舟在见到安然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顿时空白一片,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二人的这次偶遇没有坦然畅谈;没有相视一笑;有的只是顾虑重重的黯然神伤。
安然是带孩子来看病的,她已经是一个9岁男孩的母亲了。方舟偷偷查过那男孩的病例,姓名一栏写的是“项天天”。方舟明白了,安然离开自己以后,便和美院那个叫项男的画家结婚了。
虽然,后来方舟将当初安然为他支付的学费,以双倍的数额悄悄的打到了安然的银行卡上,但是安然那哀怨的、凄楚的、愤怒的眼神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日后的生活中,安然也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再无消息。
方舟现在知道安然离开自己以后,便跟那个当时一直爱慕着她的大胡子画家项男结了婚,并且已经有了一个9岁的孩子,方舟内心的愧疚,,似乎稍稍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他自己刚刚查出来“无**症”,就得知初恋女友的儿子已经9岁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天意,是报应。
方舟马上意识到,那天在值班室里实习生小陆谈论的那个“碰瓷儿”的女人指的就是安然;而且自己在上班路上看到在雨中坐在地上的女人也是安然;那把遗落在人行横道上的伞也是安然的。方舟在心里暗自揣测着,那把伞应该就是在多年前自己送给安然的那一把。怪不得自己见到那把伞的第一眼,内心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安然早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当中,只是自己视而不见罢了。
这一天,方舟刚刚查完病房回到值班室,安然就慌慌张张的来找他。安然发丝凌乱、面容憔悴,人好像也瘦了很多。她一把抓住方舟的手,紧张而又急切的说:“求求你救救‘天天’,现在只有你能就他。”方舟不知所措,忙问:“怎么啦?你慢慢说。”
原来,项天天今天手术,而手术进行当中出现了意外,需要给项天天大量输血。巧合的是,项天天的血型居然和方舟的血型一样,是RH阴性。Rh阴性血是非常稀有的血液种类,也称“熊猫血”,非常罕见。
方舟跟随着安然来到手术室,在手术室门口,方舟看到了项天天的爸爸——项男。他正用眼睛瞪着方舟,那表情复杂而多变,把方舟看得有点发毛,却解读不出那眼神里面的具体含义。
方舟进入到手术室里面,看着眼前的项天天,这孩子皮肤白皙,眉目清秀,长得很像安然,却找不出孩子父亲的痕迹。
他心想,如果这孩子是自己的该有多好。这个想法虽然只是在方舟脑海中突然闪现,却让他心潮涌动,久久难以平息。他继而又想到,这个孩子很有可能真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从血源学上讲,这种血型的孩子,其父母必然有一人也是这种血型,安然当然不是这种血型,这一点方舟是知道的。那个姓项的画家应该也不是,如果他是,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给孩子输血。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到此,方舟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频率,他转过头仔细地看着项天天,还真觉得这孩子仿佛跟自己有几分相像。
但是,方舟转念又一想,自己那份体检报告是怎么回事呢?自己不是患有“无**症”吗?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方舟左思右想,对发生的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方舟给孩子输完血,偷偷的去查了项天天的出生日期。项天天出生在安然离开他的八个月之后,这个日期表明,安然在离开自己的时候应该已经怀孕了。这孩子,也极有可能是自己的。
这种想法让方舟既兴奋又不安。他想,自己一定要找个时间跟安然谈谈,但是如果安然矢口否认,他又该怎么办呢?或者,项天天是早产也说不定啊;再者,今天项天天的爸爸没有给孩子输血,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也许今天孩子爸爸身体情况不适合输血也未可知。当年安然就那样一声不吭的走了,时隔多年如果自己就这样冒然的去问安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事到如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做DNA亲子鉴定,如果鉴定显示项天天是自己的孩子,再找安然谈也不晚。如果不是,也就没必要旧事重提,让彼此尴尬了。
打定主意,方舟开始留意安然每天在项天天病房的出入时间。一天午后,方舟看到安然离开项天天的病房不知去干什么了,他悄悄的走进了病房,看着眼前熟睡的项天天,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孩子跟他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纽带,每次见面都会让方舟有一种亲切感。他不敢耽误时间,趁着安然还没有回来,他赶紧从项天天的头上拔下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放在密封袋里。项天天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一下,方舟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看项天天继续熟睡,并没有被自己惊醒,他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方舟带着项天天的头发来到一家鉴定中心,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可鉴定结果还是让他惊讶不已。DNA鉴定证明显示,项天天就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方舟对眼前的鉴定报告半信半疑,自己和爱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小孩,他至今还为自己的“无**症”痛苦不已,怎么会冒出来一个9岁的孩子?
方舟又去另一家医院做了体检,结果证明他一切正常,并没有患什么“无**症”。他怒气冲冲的将体检证明摔到妻子面前让她解释,妻子童谣一见体检证明,先是一楞。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童谣面对着窗外,背对这方舟说:“对不起,是我在体检报告上做了手脚。真正有问题的是我,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这个家,所以撒了谎。你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你想怎么样都行。即使你提出离婚,我也同意。”
方舟看着童谣落寞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家门,伴着‘砰’地一声响,房门被他狠狠地撞上。
原来,在多年以前,童谣也是因为一次失败的恋爱导致流产,而且永远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当初她为自己的初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一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童谣的父亲爱女心切,才选择隐瞒了实情,为她选择了方舟这样一个家在外地,无根基、无背景,普通人家的孩子做女婿,也不过是希望他将来不会背叛自己的女儿。因婚后多年童谣一直都没有怀孕,她怕方舟疑心,才伪造了那份体检证明。
这一系列的真相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让方舟目眩神迷。难怪当初岳父大人会主动撮合他和童谣之间的婚事;难怪公主一般的童谣,会下嫁他这个一无根基二无财力三无关系的穷小子;难怪初相见时,童谣的眼神中总是流落出一副忧郁的神情。
方舟再也无法接受眼前这个,曾经给了他崭新生活又把他至于如此尴尬境地;给了他无限温馨又将他男人的尊严残酷践踏,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他搬到了医院的宿舍,并毅然决然地向童谣提出了离婚。
方舟找到了安然,两个人来到医院外一处幽静的茶室。他们每人要了一杯绿茶,方舟看着安然,不知该怎样才能把自己想说的话,坦然的说出口。他鼓足了勇气说:“你好吗”?他知道自己的问话是如此多余,但是他却又如此无奈。
安然也对这样的会面感觉不太舒服,眼看着窗外说:“我挺好的”。
方舟心想,还是别兜圈子了,直奔主题吧。他拿出那张DNA鉴定证明放到桌上,慢慢的推到安然的面前。安然看了一眼,马上就明白了方舟今天约她前来的目的。她用眼睛愤怒瞪着方舟,声音有些颤抖的的说:“这能说明什么?这么多年你过得逍遥自在,你为孩子做过什么?孩子已经有了一个爱他的父亲,不需要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的生活。请你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要害人害己。”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方舟一个人在茶室里坐了很久,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安然的态度已然表明了,项天天是他亲生骨肉这一事实。可是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跟童谣离婚,肯求安然复合吗?还是保持现状,彼此互不干涉?其实他心里明白,无论是那种结局,他、童谣、安然,都不能回到过去了。一切的隐患,都是他在多年以前就亲手埋下,惨烈的事实早晚都会一一展现,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方舟在一次为患者的诊断中,将一个患良性肿瘤的患者误诊为恶性。
患者在经过了痛苦的化疗以后,院方才发现患者是被误诊的。这一事实让苦不堪言的患者难以接受,家属不仅跟方舟发生了肢体冲突,并向法院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和高昂的经济赔偿。
方舟的岳父,童院长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院方也给了方舟停职的处分。
一时间,医院里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有关于方舟的流言蜚语。
有人说,方舟私生活混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也有人说,方舟当初就是艳羡院长手中的权利和院长千金的美貌才甩了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还有人说,方舟现在名利双收,看妻子不能生育,又回过头去追求过去的女朋友;更有人说,方舟根本就没有真材实料,当初能留在北京多亏了院长大人的恩典,这一起医疗事故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时间,蜂拥而至的谣言让方舟抬不起头来。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童谣的身影却出现在医院。方舟不知道童谣这个时候到医院来意欲何为,他想童谣一定是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到医院来指责自己。
他觉得,始乱终弃的骂名自己肯定是背上了,千夫所指的下场也是逃脱不了的。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童谣却将自己的全部积蓄都取出来,又向父母借了钱。她不但恳请被误诊的患者及家属撤消了起诉,还偿还了患者提出的经济赔偿。除此之外,她还去医院的住院部,结清了项天天所有的住院费用。
也是在这个时候,项天天因病情反复,需要再次手术。方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为孩子输了血,他看着自己的血液缓缓的注入到孩子的体内,方舟感到积郁已久的内心,仿佛得到了一丝的安慰。
初冬时节,冬日的阳光照耀着首都机场候机楼的大厅,方舟来为项天天一家送行。项男受到一位香港富商的赏识,赞助他在香港举办个人画展。他们一家赴港准备相关事宜,以后是否回北京,还不能确定。
项男让安然和项天天在原地等着,他自己去办理登机手续。方舟看着项天天,颇为不舍,他对安然说:“有时间带着天天回来看看”。
安然点了点头,回答他说:“好的,你和童谣都保重。还有,谢谢她!”
方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们彼此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