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欧正阳就是在这股大潮中知道邱平安的。

    其时，他正在一个和三本差不多水平的二本学院类大学的文学院里读汉语言文学，也就是俗称的中文。读过中文的学生都知道，什么叫读书的幸福？中文系的学生才是大学幸福生活最好的诠释，特别是中文系的男生。老师上课不点名，考试划重点，上课多是天马行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胡扯一通，和理工科的老师上课一丝不苟的严谨比较起来，这是天大的幸福了。

    这从江北大学BBS论坛每到考试前夕，被大家热转的一个帖子就可以看出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恳请老师划重点；天若有情天亦老，范围一定要划小；天涯何处无芳草，别说整书都要考；绝知此事要躬行，老师请念师生情；春眠不觉晓，挂科得补考；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题出难了我不会；南朝四百八十寺，大题少让写点字；桃花潭水深千尺，卷子最好一张纸；谁知盘中餐，代表整个班。

    考试过后，也有同学满怀悲壮的在下面和诗一首：

    但见悲鸟号古木，老师不肯划重点；浊酒一杯家万里，恳请老师划重点；醉卧沙场君莫笑，范围再画小一点；我自横刀向天笑，页数能再小一点；死去无知万事空，挂科补考我是猪；早岁那知世事艰，痛哀全书是要点；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长太息以掩涕兮，庆考试没挂科。

    当然，这些只是学校无聊生活的一点花絮和点缀，最重要的是，中文系男女生比例1:5，那么多的时间无处打发，就只有恋爱这一条路。于是，那么多的中文系女生大学刚开学，变纷纷迫不及待的转变身份，成为了某个人的女朋友。每到周末，学校周围一对对浓情蜜意，身处其中，如果你是自己孤单一人的话，你会害羞到怀疑自己读大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欧正阳来自偏远农村，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已经让父母常年的脸苦成家乡的沟沟壑壑了，所以，对于他来说，别的不算，恋爱的花费已足以让他望之却步。这样一来，就只有看小说这件事可以打发大学漫长的无聊时光了。

    他在图书馆借到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邱平安的《我的教授生活》，准确的说，应给是奔着小说上的“教授”两个字的。

    邱平安在小说中的描写让欧正阳吃惊又好奇。

    欧正阳来自偏远农村中学，在读大学之前，对文学的了解仅限于语文课本上的几首古诗。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他，文学是很神圣的，现在，邱平安的文学告诉他，文学不单是不神圣的，而且，还有些“下流”，甚至“下流”到可以把男女之间的**详细的描写出来，这和他读中学时在县城小街某个角落里看到的某些电影有什么区别，他边看小说，边不停的问自己。

    这不只是与欧正阳所接受的文学观不一样，简直就彻底颠覆了他的文学观，他想。

    但是，这样的文学恰恰是吸引住了他，他把那本《我的教授生活》翻了好几遍，其中的很多细节几乎熟能背诵了。那些特别的段落，甚至在他的梦中一遍遍的重复上演。只可惜，他自己不是那个教授，但却让他记住了邱平安这个名字。

    大四那年，同学都在找工作，有关系的早就暗中进了待遇比较好的机关单位、银行、保险公司之类的。他一个来自偏远乡村的“屌丝男”，一没关系，二没钱，找了几个穷酸的单位，半年实习期，工资一千五，去掉房租和生活费，不但不省下钱，反而还要倒贴进去，这让他实在有点想不通。

    学校里到处张贴的考研培训小广告，再次激发了他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既然本科毕业找不到能让自己稍微满意一点的工作，那就干脆接着读书，读研究生，读博士，把书读到最高层次，不信就找不到工作。

    于是，在距离考研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网购了考研复习书，重新捡起了专业书，又开始过起了高考前的那段生活。也就是在复习专业书的时候，邱平安再一次的走进他的视野里。

    正如钱钟书所说的那句话：你既然感觉鸡蛋很好吃，为什么还要想着认识下鸡蛋的那只母鸡呢？欧正阳恰恰相反，他就是想看看那只下蛋母鸡长得什么模样，看看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母鸡中的战斗鸡。研究生报名的时候，他报考了邱平安所在的江北大学。那时的邱平安，还只是个副教授，但欧正阳不知道这些。

    还好，欧正阳顺利的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并在复试中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美男作家”邱平安。说实话，他有点失望，和他在小说中想象出来的的风流倜傥的那个教授有着两只手比划不过来的距离。一米七不到的身高，有点近视，看欧正阳时眼眯着，估计是有点近视。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衫，领口有点发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胡须没有剃得干净，显得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总之，和邱平安在小说中所塑造出来的那个美男教授几乎联系不到一起。

    欧正阳后来读博时不记得在那儿看到一句：所谓文学，就是作家的**。当时，面试时邱平安的形象一下子在他脑袋里清晰了起来，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句话说的就是邱平安。

    面试时，当时的文学院院长问他，“请说出一部你印象最深刻的小说，并简单说一下原因。”

    “《我的教授生活》”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也是最真心的，这的确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小说。

    当时面试的几个老师全都轰然而笑。“邱老师，来了一个你的粉丝，你可要好好的招待招待啊。”

    “对啊，今天中午，邱老师要请客。”院长也笑着接过来说。

    欧正阳本来以为，说了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是邱平安的，邱平安应该高兴才对。但他明显感觉邱平安当时的神情有点苦涩，或者说，是尴尬。

    接下来，当他说出自己阅读这本小说的感受的时候，邱平安的感觉明显不对，明显的心不在焉，甚至有想打断他的意思。他甚至注意到邱平安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停地挪动着身子，仿佛屁股下面的椅子上扎了一根钉子般的不自在。其余的几位教授似乎也没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在交头接耳的低语着，不时的，脸上露出有点**的笑。

    讨论分配导师的时候，别的几位教授各取所需，独独只剩下了欧正阳，理所当然，他被“剩”给了邱平安。

    欧正阳有点遗憾，作为文学院二十八位现当代文学研究生中的两位奇葩男生，他满心希望的能够选院长做导师，这样一来，毕业以后找工作什么的，会便利很多。

    他一厢情愿的这样想。

    其实，他不知道，冥冥中几年前自己偶尔读到的一本书，已经把自己的一生命运和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在他跟随邱平安读研的三年时间里，他几乎成了邱平安的秘书，给邱平安买书、寄信、收邮件、报销费用等等，甚至邱平安出差的时候，他要帮着照看师母和女儿。当然，作为导师的男弟子，做这些自是分内之事，总不能让自己的几个师妹天天跑来跑去的吧。

    关键的是，他在做这些的时候，邱平安好像从没有满意过。这从他几乎没有对欧正阳笑过可以看出来，不然就解释不了为什么邱平安每次见到几个师妹的时候，就立刻变成了太阳，用自己温暖的阳光去照耀那些可爱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