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后桑椹红
作者:
柴大官人 更新:2018-07-08 18:52 字数:2796
如果你来到八十年代的界首,或许第一印象应当就是道路两旁两米多深的长长土沟。
这些土沟的形成是有原因的。一是七七事变后,日寇沿陇海线直逼中原腹地。国民党政府为阻止日寇侵攻,炸开花园口黄河大堤,致使中原多成泽国。界首位于豫皖两省交界之处,其时仅是黄泛区中一个不显眼的小集镇,地理位置却很重要。一些商人以界首为跳板,前往沦陷区购置货物物运回国统区,有时直接在界首卸货,就地交易。国民党骑二军在军长何柱国的带领下,受命驻守界首周口一带。何将军为人正直,爱护百姓,主动派部队保护商旅,打击土匪。商人们在界首有安全感,也就在界首投入资金,购置地产,扩大经营规模,渐渐使界首发展成为后来全国知名的小上海,抗战期间举足轻重的军事重地。何柱国经营界首期间,国军开挖沟渠甚多,既是为利于城乡排水,也是防止日军机械化部队进攻。解放后,为响应安徽省委提出的“水网化稻改化,淮北变江南”的号召,又在在界首全县境内掀起了深挖沟渠、兴修水利的热潮。
纵横交错的沟渠为民众提供了沟通河道、储存雨水、方便灌溉的有利条件,更是乡村孩童的最爱。夏日炎炎,大小沟渠总有孩童在沟里嬉水玩闹,水性好的光着屁股可着劲儿扑腾,不会水的也愿意抱着块木头漂浮。只不过在他们中间,我只是一个看客。
我姥姥家在界首城郊的农村,东边是尚庄,西面是夏庄,舅舅说他们这个大队是属于夏庄的。庄子最北面贴近公路的地方,是三舅的房子。院墙外的坑沿边上稀稀疏疏种了几棵树,高的是泡桐,矮的是臭椿,不高不矮的是桑树。据舅舅说以前村里不少人养蚕,姥姥也养过,我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
1975年,我在县城里的一小上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逢周日就跑到舅舅家去玩,走路要走半个多小时,小孩子心性,沿着河坝子边走边玩,蹦蹦跳跳地不知不觉就到了。相比之城里狭窄的街道,显然空旷的乡村更能盛得下我的玩心。舅舅除了催促我写完作业再去玩之外,唯一对我禁止的,就是严禁我下水游泳,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旱鸭子,只能看着村里的小伙伴们在坑里嬉水打闹,一个人在旁边玩泥巴而已。
童年的快乐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对于馋嘴的孩子而言,一年四季可吃的东西真是不少。烧蚂蚱、烧椿蹦蹦,烤红芋、拾马泡、摘楮桃子等等,当然最过瘾还是秋天,有柿子、有杏子也有红枣,可以美美地吃个够,只是长辈们不允许我爬树,害怕摔着了,没法向妈妈交待。
春夏之交,我呆在三舅家是最多的,因为那个时候,是桑椹子熟了的辰光。
嗯,桑椹子就是桑树结的果实,大小如小拇指头,却又似麻皮葡萄一般,几颗或几十颗累累一起,好吃又好看。在界首土话里,杏子念作“hèng”子,想来在大家心里,桑椹子是跟杏子一般的食物,所以就念作桑“hèng”子啦。
夏天雨季到来之前,三舅墙外的路沟坑里干巴巴的没有水,坑边矮小的杂树棵子却不少,草长又高又深,能没住脚后跟。立夏前后,桑椹熟透,那棵属于三舅家的桑树枝繁叶茂,熟透的桑葚落了一地,在树叶间或青或红或紫黑的桑椹子东一嘟噜西一嘟噜地,望一眼,就忍不住要流口水。对于我上这棵桑树摘桑椹子吃,舅舅们倒不反对,想来是因为这棵粗壮的桑树仅有三米多高(估摸的),树干分叉处离地有近两米,树下又有舅舅家两个很大的麦秸垛,想来并不危险。就算是不小心掉到树下滚进坑里,估计也是没有啥问题,坑里虽然没有水,坑底却是软绵绵的湿土。
轻轻松松爬上树,我自然是要拣成熟的桑椹子摘了吃。每次爬上桑树,我都会带着一个小布袋,或者是姥姥编的一个小竹筐,这样的话,可以多摘一些带下来作为零食吃。青色的桑椹子吃到嘴里酸涩倒牙,只吃一次我就记住了,那是不熟的。红色的有点酸甜,正好,也是我摘取的重要目标。紫色的那是熟透了的,最甜最好吃,但长辈们一再告诫这种不能多吃,火性大,吃多了这种是要淌鼻血的。问题是小时候嘴馋,无论是红色全红的还是紫色的,抓住就往嘴里送。于是那一段时间,我口袋里往往是离不了一团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鼻血流了下来,嘴里感觉一湿,舌头品出咸味来,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掏出棉花团成指头大的一团塞进鼻孔;没有棉花在兜,就仰起头,久久仰望天空。其实对于淌鼻血我倒是不在意,在意的倒是桑椹子吃多了,嘴唇都是紫黑色的,看起来很不雅观。我有点恐高,对于高处的桑椹子,虽然明明知道就是从树上栽下来不会有什么事情,我还是不敢去摘,因为从粗枝沿到细枝,那摇摇晃晃的感觉是很难受的!站在粗如手臂的树杈上,向北望,沟坑那边的柏油马路上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打着响铃一冲而过,或者有老者挎着荆条编制的粪筐慢悠悠走着,眼神随意扫描着脚下。向南望,三舅家的土坯墙上爆出了几点绿色,给那一片土黄作了些许点缀。在我的脚下,经历了一个冬季,那两个比大人还高的麦秸垛顶端已经发灰发黑,如今只剩下了一大半。往年舅舅家里养牛的时候,麦秸用的很快。今年没养牛,麦秸除了铺床,再就是烧地锅了,麦秸用的慢。想到麦秸的柔软,我忽然兴起了一个快乐的念头,这边想那边就去做,把手里装的半满的小布袋瞅准了扔到空地上,腾下的双手攥着桑树的粗枝直起身子,然后欢呼一声,纵身跳到了麦秸垛上。
是的,就跟我想象的一样,脚下的麦秸很柔软,只是我没有把握住平衡,在麦秸垛顶部直接滑了下来,噗通摔在地上。虽然不太痛,却让我有些懊丧,本想在麦秸垛上坐一会呢!刚站起来拍拍屁股,突然随着怪异的嗡嗡声传来,我的头上、脸上、脖子上犹如遭受针扎一般,那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立时哇地大声哭了出来,闭着眼只凭感觉朝三舅家跑。我是打过防疫针的,在小伙伴面前也能忍住不哭,可是几十针、几百针一下扎下来,谁能撑得住啊!迷蒙中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跟着是两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糟了,被马蜂蜇了。”“快去拿煤油灯倒点煤油来!”有人扶住了我,感觉头顶和脖梗子被抹上了些湿漉漉的东西,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还好,感觉已经不痛了。伸手摸摸头上,多处仍有坟起小点。三舅看我醒来,笑着对我说,不知道啥时候,东边那个麦秸垛里被马蜂做了窝,我跳到那个麦秸垛上的时候,恰恰把那马蜂窝踩了下来,惹恼了那一窝马蜂。听到我的哭喊,三舅和大舅赶紧跑过来,挥舞手中的褂子赶跑了马蜂,把我救了下来。经验丰富的大舅立刻让三舅取来煤油,在我脑袋和脖子上边抹边揉,这才消了肿。至于那马蜂窝,则被三舅用布袋兜起来扔到路边坑底了。没有了马蜂的威胁,我摘桑椹就更有劲了,但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朝下跳了。
日月轮转,随着人口的增长和城区的扩展,现在舅舅的家已经翻盖成了两层的楼房,路边的大坑填埋成了平地,那桑树也不知道哪一年被砍掉了,它现在只存活于我的记忆之中。立夏前后,偶然在乡下见到桑树上的桑椹,我还是乐意伸手摘几个尝尝,当然,伴随着甜蜜的回忆,还有那一段心悸的记忆。
前段时间,我忽然想念大舅了,就买了一个烤鸭跑去陪他老人家喝酒。闲谈间,我问大舅咋知道煤油能治马蜂蜇?大舅想了想,说也是从前听别人说的。听说归听说,这个偏方还是很有用的,我是亲身实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