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腌菜
作者:
濮颖 更新:2015-12-26 17:49 字数:1559
每年的冬十月是家乡人腌菜的季节。
腌菜多是用雪里蕻与高大的青菜。家乡人统统称之为“大菜”。当西北风呼呼刮向菜园里的时候,女人们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令,不几日,曾经丰盈饱满的菜地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地下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蔫了的菜叶。
街上多了很多卖大菜的农人,他们将大菜用麻绳扎起来一捆一捆地立在板车上。“腌大菜来!”,一声叫卖,立马引来众多的妇人。论好价钱,抱着回家。多买的,送菜上门。
一棵一棵肥美高大的青菜,雪里蕻整齐地排列在干净的水泥地面上了,摘掉老黄的叶子,用清水洗净,便晾在门前的绳子上吹干。
大缸小缸都抬了出来,里里外外擦洗干净,大缸放整棵的大青菜,小缸放雪里蕻。
码菜,一层大青菜上撒薄薄的一层盐,盐或生或熟,熟盐是用铁锅炒过的。码菜要码实,不能有空隙,码好的大菜用石头压紧,用塑料皮将缸口牢牢封紧,上面再倒扣一只蓝花大海碗,这缸腌菜叫做大咸菜。
相对于大咸菜,我更喜欢雪里蕻。特别是雪里蕻炒肉丝,下面都用它来做浇头。我母亲从来不会腌菜,可是我们家的腌菜却吃不完,因为祖母在世时是腌菜的好手,祖母过世后,家里的腌菜出自大舅妈之手。大舅妈心细,手巧,她腌的雪里蕻脆生生,黄灿灿,香喷喷,看她腌菜,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大舅妈腌菜是要选日子的:好太阳,风平浪静。午后的天井里,她将水磨石的地面拖得雪亮,干净得叫人舍不得岔脚。两只洗净晾干的小菜坛立在方桌上,紫褐色的陶瓷釉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晃人的眼。大舅妈必定是刚洗过澡,并剪过指甲,一身洁净的衣裤外面罩一件干净的护衣,她的面前是一只不锈钢的大盆(专为盛菜),一块长方形的白果树砧板,一把锃亮的菜刀。
雪里蕻早就爽干水份,只见她果断地去掉外层老涩的叶子,只留下一半的菜心,然后细心地切碎。刀与菜心的切割声是那样的轻快细腻,沙沙作响。不一会,盆里就堆满了细碎的雪菜。
切好的雪菜装坛,她会再一次认真地洗手。依旧是一层菜一层盐,不同的是边放边用双手将盐卤挤压出来,挤到差不多的时候,她会应我的要求放入一些姜末与切碎的辣椒丝。封坛口,照例用塑料薄膜,红绳勒紧缸口,封好的坛口上搁一块方砖,再用一张标签贴标上腌制的时间。做好这一切,大舅妈的脸便是热得红红的了,站立起来时总会扶一扶微偻的腰。
大咸菜很家常,到了时候就从坛子里拾起一两棵,冲去盐卤切碎便好。小时候很多人家拌拌香油就着粥就吃了,考究的人家是炒熟了吃。汪曾祺先生曾经在他的文章里写道:“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吃咸菜汤。”,咸菜茨菇汤我们小时候几乎家家都吃过,最奢侈的是里面放几片咸肉。茨菇与咸肉先用菜油煸炒,炒到微黄加水,铁锅炖出来的必定是像乳汁一样浓稠的白汤,然后放入切碎的咸菜。装盆时,会撒上一层碧绿的蒜花。弟弟眼尖,手更快,总是在我还没伸筷子时便将不多咸肉片捞到自己的碗中,我看看他,他又不好意思地拈起几块到我的碗中,母亲会说:“你看还是弟弟好。”,家乡人常说大呆子二尖子的话总是不错的。
我的家乡是水乡,鱼多。一到冬天,野生的鲫鱼成篓成筐的卖。大咸菜煮鲫鱼是冬季里的家常菜。中午鱼吃得差不多了,到了晚上喝粥掏鱼冻子,那滋味也是不错的。
大咸菜绰水晒干后就是梅干菜,梅干菜烧肉冷了也不腥,夏天的晚上,用冷开水泡饭,吃冷下来的梅干菜烧肉,肚子吃得圆鼓鼓地,打个饱嗝都要回味一下梅干菜那种很特别的香气。
还是喜欢雪里蕻,炒毛豆,炒白虾,炒干丝,一年四季随着时令任意搭配。菜油在铁锅里炼到冒烟时,将雪里蕻倒入油中翻炒,斜刀扑几只蒜头,干椒切成细丝,裹着油辣子的烟味炝到嗓子眼,这个味道才对。
今天中午我做了雪里蕻炒白虾,先生说味道鲜美,打个嘴巴都舍不得丢。我告诉他舅妈年纪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腌菜了。先生听了怅然若失。
于是又回想起祖母与大舅妈腌菜的样子来了,那些细节还未走远。我一边品味着口舌生香的腌菜,一边想着应该留住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