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乡恋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6-02 17:20      字数:18529
    (一)        

    这个城市总是苏醒的太过于早,昨夜的浮尘还未来得及平定,昏暗的路灯下,已经有了行人的影子。祥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跟路灯下的所有的人一样行色匆匆,来到街边的某个站台停下并开始四处张望,他在等待着这条线路上的第一辆公交。

    祥子习惯坐在中间靠车门的座椅上,这样只要车门一打开,便可以在第一时间下车。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是他人生数座右铭中的其中一句,他牢牢地记着并努力地践行着。

    祥子喜欢在公交上看这座城市,抑或说他只有在此时此地才能好好地去看这座城市。因为只要下了公交,他就会融入到忙碌之中,无暇顾及,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就像老家芋头地里旱螺背上的壳,背着重,离了又感觉无处栖身。

    晨曦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路灯便开始黯淡,并在不经意间熄灭。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一辆一辆呼啸而去。每辆车里都乘坐着疲于奔命的人。路边地早餐店里人满为患,一批又一批,然后从早餐店出来向各个方向奔去,大家都在奔忙,奔忙着各自的生活。

    祥子每次坐在公交车上看着不同颜色不同型号的私家车,心里都会升腾起一种复杂地情感。他算过一笔账,买一辆价值十万的车,每年的保险费,汽油费再加上耗损费,维修费,够他坐一辈子公交,打十年出租车。可是每当客户看到他骑着那辆油漆脱落,脚踏上锈迹斑斑的电动车或是知道他乘着公交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背上有两根芒刺,戳得他又酸又痛。他甚至怀疑好几次谈好的生意无端端的黄了,就是自己没车的原因。“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他信了。

    祥子决定买车了。为此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基本的调子:不再去外面的浴室洗澡,洗一次澡十五块钱,一周洗两次就是三十块,一个月四周,这样每月可以节约一百二十块,每月的汽油费就在澡资里开销了,小账不可细算。淮扬人喜欢泡澡堂子,就像四川人热衷打麻将,成都人挚爱茶馆一样。淮扬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洗澡的地方,档次高点的叫做洗浴中心,浴城,普通的都叫做某某浴室。祥子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晚上去浴室泡个澡,脱光衣服往蒸汽池上一躺,毛孔张开,任由热气渗透肌肤,直达经络,一天的疲倦与烦恼就在这热气中消散。浴客都是赤条条的,就像退了羽毛的禽鸟,分不出到底谁是凤凰,谁是家雀,这一点让祥子感到很自在。

    祥子的老婆大琴是支持他买车的,为了买车这事,大琴跟祥子不知道赌过多少气。大琴气急的时候骂他就是一土鳖,永远变不了巴西龟。祥子便直起脖子对她吼;“我就是土鳖,怎么了?你嫌弃我当初别嫁啊!”每到这时,大琴就不再说话,当初是她要嫁给祥子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时祥子就是她心中的男神。

    祥子的家在淮扬市下辖县的东北乡,一个叫王桥的村子。王桥是地名也是桥名,更是两个县城的分界碑,一座小石桥将这座村子一分为二,祥子家在王桥南。王桥北便是淮扬市另一个辖县。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曾今是兵家相争的要地,也是当年革命家王稼祥和曾山带领的新四军根据地。

    祥子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故事,除了神话传说,狐鬼精灵之外,他最爱听的便是新四军的故事。他常常幻想自己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腰佩驳盒枪,打鬼子,斗土匪,为老百姓申张正义。祥子个头不高,但是特别机灵,全身有便不完的劲儿。那年夏天村头的老榆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鸹窝,老鸹就是乌鸦,每天早晚都听到老鸹哇啦哇啦的叫声,不吉利。村里人都想把这只老鸹窝给端了,可是树太高,没人上得去。那天祥子放学归来走到老榆树下,刷地一下甩掉脚上的解放牌球鞋,往手心“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吐沫,搓搓手,蹭地一声串上了树,一举端掉了老鸹窝。树下一片叫好声,那时候的祥子几乎就成了小英雄,村里人说他就是一只“活猴子”。

    当年的“活猴子”跟同学永强最要好。两个人同龄,从小在一起长大,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他们一起上树掏过鸟窝,一起下河摸过鱼虾,尿尿都并排站在一起看谁嗤得远。上初一那年暑假的一天,祥子借着到永强家写暑假作业,跟永强躺在床上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突然祥子闻到床褥上有一股淡淡的鸡蛋清一样地腥气,怪怪的。当他问永强是啥味道时,永强吱吱唔唔,脸上一阵阵发红,就是说不岀来。样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更加好奇,一直揪着永强不放。永强拗不过祥子,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关上房门,然后转过身对着祥子磨磨蹭蹭了一番,才一下子退下裤衩,激动地说;“我现在是个男人了!”,祥子看到他的那个地方,脸腾地一下通红。“你又不是没看过,”永强白了祥子一眼,不以为然。“过不多久,你也会长大的。”“永强,那以后我们都是男人了?”。祥子也兴奋起来。“当然,是男人,就可以喜欢女孩子了。”永强认真地说。

    永强有个妹妹叫秀珍,比祥子小两岁。白净,瓜子脸,双眼皮,瘦瘦的,说话声音软软的,好像身上没有二两力气,就是电影里的那个林黛玉。她有事没事喜欢跟在永强和祥子的身后。永强总是想各种法子赶她走;“女孩子家家的,该干嘛干嘛,不要扎在男人堆里。”秀珍有时候会觉得很委屈,祥子便做拦停:“她不吵又不闹,让她跟着呗。”,得到哥哥的允许后,秀珍会朝祥子抿嘴一笑,脸上漾起两朵红云。秀珍果然不吵不闹,就这样跟在哥俩的身后,安静的有时会让永强和祥子忘记她的存在。每当他们玩累了或是觉得肚子饿的时候,秀珍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蚕豆,几块晒干的馒头角子。看着哥俩闭着眼睛把蚕豆和干馒头嚼的咯蹦响,秀珍会吃吃地笑出声来,不经意间瞟祥子一眼。祥子好几次都接触到秀珍异样的目光,祥子朦胧地感觉到秀珍喜欢自己。这种感觉使得祥子有点不安。因为他喜欢宝凤。

    宝凤是王桥北的,算是邻县人。但是都在王桥中学读书,比祥子低一个年级。乡村中学规模小,来上学的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校长闭着眼睛也能将全校的人头数得过来。同学之间彼此熟识的程度更不用提。当年,宝凤在王桥中学算得一个风云人物。

    宝凤会打扮,天生对色彩敏感。乡下女孩穿衣服不懂搭配,红色的春秋衫里面会配绿色的毛衣,紫色的裤子。宝凤就会在心里暗暗地笑:“红配绿,赛狗屁!”宝凤穿红色外衣时,里面一定是白色或是黑色**,黑色或灰色的裤子。她衣服的身腰一定是窄窄的,包得**鼓鼓的,衣服有点短,露出结实的臀部,远看就像一只美人弧的瓶身。宝凤喜欢笑,有事笑,没事也笑。笑起来还没完没了。“女笑三分痴”,女生背后骂她,都说她不沉稳。可是很多男生喜欢她,祥子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一个暮春的午后,祥子对宝凤的感觉有了质的变化。

    那个下午有点燥热,上完体育课的祥子满身大汗,下课铃一响便匆匆忙忙地跑进厕所将里面的衬裤脱下来。衬裤是棉布的,吸足了汗黏在两条腿上,祥子费劲脱下衬裤又去河边洗了一把脸,上课铃已经响了。就在祥子急火火地向教室奔去的时候,正巧宝凤从对面也是着急慌忙地过来,慌乱中两人撞了一下,宝凤的手正好撞上了祥子要害的地方。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祥子感到那地方有点疼,他放下蚊帐,小心地抚摸着,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麻麻涨涨的,他闭上眼睛,眼前竟然浮起了宝凤的影子,窄窄的腰身,饱饱的胸口,翘翘的屁股,朝着他嫣然一笑。就在这一刻,祥子感到腰部一紧,一阵电流串过全身……当他喘息着慢慢恢复平静的时候,他闻到了永强床上那股熟悉的鸡蛋清的味道。

    从那天起,宝凤就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梦里的宝凤有时候跟他好,有时候跟他生气,很多时候醒来,能摸到胯下有黏糊糊的东西。祥子的心散了也乱了,他读不下书,也很少跟同学们一起结伴去疯闹,一放学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想着宝凤。下课铃一响,祥子会第一个冲出教室,然后假装去看操场上同学们做游戏,其实在寻找宝凤的影子。那时候的女孩子喜欢跳橡皮筋,一根或扁或圆的橡皮筋系在两个女生的身上,另外两个女生在长长的橡皮筋上做规定的动作,橡皮筋的高度从脚箍拐(脚踝处)一点点向上移动到胸前,移得位置越高跳动的难度越大,跳不好就换位,谁先完成谁是胜者。

    宝凤发育好,个子高,脖子长,**很丰满。跳动的时候**也跟着一上一下,像小兔子一样,看得祥子心里也突突的,有时候会涨热起来,每每这时,祥子便很紧张,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穿长一点的外衣,两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这样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可以将裤裆这块往撑一点,这样谁也不会发现,那样子还挺酷。

    祥子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了,隔三差五地洗头洗澡。因为他的同桌天华走到人前总是有一股油味,遭到大家的嫌弃。祥子不想宝凤嫌弃他,可是很多时候他也郁闷,自己喜欢宝凤,可是宝凤 喜欢他吗?

    从王桥中学到祥子的家不过三四里地,中途要经过一座坟地,坟地的后面是一片桑树林。每天他都与永强结伴而行。那天晚自习前,住宿生科明把祥子拽到教室的外面。

    “祥子,晚自习下你先别回家,到我宿舍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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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祥子不解。

    “我二姨从上海带来一罐麦乳精,那味道真好,我冲一杯给你喝”。

    “真的?可是,我跟永强一起走的。”祥子听到麦乳精三个字,很兴奋。可是想到永强,他犹豫了。

    “反正我只给你喝。”科明说着砸砸嘴巴。

    “那我怎么跟永强说?”祥子经不住麦乳精的**。

    “你说明天放假,今晚上到戴庄的姨家,不同路。”科明反应快。

    “这……不行。我不说谎。”祥子下了决心。

    “你怕永强啊?怂包!”科明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不是怕,永强跟我是兄弟,我不做这事。”说着转身离开,尽管他的心里一直想着麦乳精那鲜美的滋味。

    “哼!抬你上轿不上轿!”科明看着祥子的背影,嘴里嘀咕了一句。

    晚自习的铃声一响,祥子便收拾好书包去叫身后的永强“走了!”

    永强却慢腾腾的,一点不着急。

    “快点,永强。”祥子催促道。

    “哦,你先走吧,物理老师叫我帮他把周练的试卷改一下。”永强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

    祥子听了头脑一轰,他知道自己最近成绩掉得厉害,尤其是理科,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强项,自从心里有了宝凤的影子,更是学不进去。

    “那……好吧,我先走。你改到我试卷时手下留情啊!”祥子压低了声音。

    “那叫自欺欺人!”永强没好气。祥子一溜烟离开了教室。

    那晚的月亮很大,也很圆。月光如水一般。祥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宝凤,这时候他有点尿急。他环顾左右,月亮这么好,照得见路上散落的行人,虽然人家常说:尿尿不看人,看人尿不成。但是此时此地,祥子是万万不会在路边尿的。他夹紧了双腿,踮起脚,一溜小跑,钻进了前面的桑树林里。

    祥子闭上眼睛,一阵唏哩哗啦。顿时觉得全身轻松。正在他扣着裤裆纽扣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伴随着一个女孩的轻脆的笑声。

    “宝凤?”祥子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宝凤的声音对于祥子是最熟悉不过了。这么晚了,她来小树林干什么?祥子一边想,一边闪身躲在一棵桑树的后面。

    不出祥子的判断,来人果然是宝凤。可是宝凤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一起来的是一个个头高挑的男生。

    “孙大林!”祥子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脑门,孙大林是王桥村支书孙长富的大儿子。

    “宝凤,我喜欢你。你真的喜欢我吗?”两个人一站定,孙大林就对宝凤说。

    宝凤低下头,一脸的羞涩,全不像平时大咧咧的模样。

    “说呀!”孙大林摇摇她的胳膊。

    “傻呀你,不喜欢你能跟你到这里来啊?”宝凤抬头看了孙大林一眼,立即又低下头去。

    “可是,宝凤,你知道有多少男生喜欢你吗?”孙大林抓着宝凤的手。

    “我不知道……”宝凤摇摇头,尽管她心里明镜似的,“你说来我听听?”

    “我来告诉你啊!”孙大林一五一十地开始报人名。祥子竖起耳朵,一个个的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在心里。

    突然,祥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打鼓,咚咚咚响得厉害。

    “祥子也喜欢你。”孙大林肯定地说。

    “不会吧?他高我们一级呢”。宝凤翘起嘴巴。

    “高一级就不会了?我早看出来了。”孙大林正经八百的。

    “你不会看错吧?”宝凤故意的说。

    “我怎么会看错?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孙大林一副大男人的架势。

    “祥子人不错哎!讲义气,重感情。人也机灵,在王桥中学算是个人物,你不会也喜欢他吧?”孙大林有点焦虑。

    “哈哈,哈哈”宝凤笑出声来,声音比平时尖锐。祥子紧张极了,他的耳朵支棱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明处的宝凤,他不敢想自己在宝凤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他想听又怕听。

    宝凤什么也没说,只见她拉过孙大林,跟自己对面站直了,用手比划着高矮,宝凤今天穿了一双带着一点点高跟的黑绒布方口鞋,头尖正好齐着孙大林的鼻梁。

    “大林……你看,我们站在一起,身高差正合适。要是祥子跟我站在一起,一定是他齐着我的鼻尖。”宝凤一边比划一边笑着说,然后轻蔑地说了一声;“我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在我视线之内的男人?”

    祥子听到这里,感觉全身的血液快要冲破血管。他全身打起了颤,牙齿也咬的咯支支响。

    “人家虽然矮,人却机灵。你没听说过这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华。”孙大林故意引宝凤。

    “机灵管什么用?那叫歪才!听说成绩不好,高中考得上考不上还说不准,考不上只能回去跟他爸去烧窑,我将来能找个窑黑子啊!”宝凤白了一眼孙大林。

    “那你喜欢我什么?”孙大林来了劲。

    “什么都喜欢。”宝凤仰起脸,大胆起来。宝凤的脸迎着月光,显得更加白净。祥子看着这张脸,突然觉得很丑很丑。他把拳头捏得个咯吧响,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好好复习,考上高中,将来要找一个超过宝凤,真正喜欢自己的女孩。

    (二)

    从那天起,祥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语起来,个子矮成了他的硬伤。永强发现了他的变化,几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说要中考了,学习压力大。永强半信半疑。祥子开始努力学习,他要考上临川中学,以此证明自己。

    一个星期天,永强在祥子家一起复习功课,祥子突然问永强,男孩子的身高会长到什么时候?永强说男孩子一般都是晚长,你没听说过男长三十慢悠悠吗?祥子来了劲,他问永强,你的意思我还会长个子吗?永强说当然,才初中,哪就不长了。要吃鸡蛋,吃肉。不过遗传也很重要。祥子又沮丧起来:“我爸妈个头不高,说不定我不就不长了。”

    永强安慰他说道:“怎么可能?哎呀,就是不长了不要紧,不要在意。”祥子叹了口气:“高个子门前站,不干也好看。哪个女孩会喜欢个子矮的?”永强听出了一点端倪,立即凑到祥子的面前:“这小子,一定是有情况了,老实交代一下吧?”,“没有,我就这么一说。”祥子不承认。”这小子,你还当我是兄弟啊?我那么大的事儿都告诉你了。”永强装作生气。祥子不安起来;“我告诉你,你不许笑我。”。“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永强是那样的人吗?”祥子便将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的所见全盘告诉了永强。

    “他妈的!孙大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老子是村支书吗?有什么了不起?谁不知道他老子到处找女人,跟河北的**那事就差没上村里的广播了!那叫什么?对,臭名昭著!个子高?个子高就是英雄了?他上得老榆树?游得了澄子河?什么东西!那宝凤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废铁当黄铜!!”,永强听了愤愤不平。祥子听了乐呵起来;“永强,其实我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优秀。”,“谁说的?王桥村谁不知道你为人厚道,讲义气,重感情,什么活儿瞄一眼就会。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永强满心满意地夸赞祥子。祥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起来。“你将来一定能找一个超过宝凤的,现在好好学习,咱不蒸馒头争口气,一定要考上高中”。

    (二)

    七月上旬,中考成绩揭晓,祥子与永强的名字都在榜上,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临川中学。在那个年代,考上高中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一时间,笼罩祥子心头的乌云被吹散了。祥子再次变成了王桥村的热点人物,很多人家教育孩子也会把他当成正面教材;“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你看人家祥子,一开始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后来自己知道用功了,勤奋了,这不,人家考上高中了。”祥子的父母逢人就笑,村里人也吃了不少祥子家的鸡蛋。祥子的妈妈一高兴,把家里收着准备去集市上卖的鸡蛋拿出一半全煮了,有人来家里玩,祥子妈就请大家吃鸡蛋,一边散蛋一边喜滋滋地说:“喜蛋,喜蛋。”

    一晃暑假过去了,祥子跟永强一起走进了临川中学。临川中学是一所完中,在临川镇上。招生范围涵盖周围三个乡镇:界首,横金,周巷。祥子与永强没有分在一个班。祥子的班上没又几个同乡界首人,这让祥子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祥子住校了,宿舍很大,分上下铺,一共十二个人。宿舍的通风条件不是很好,宿舍里经常弥漫着一股臭脚丫的味道。祥子很讲卫生,他不喜欢这样的味道,每次回宿舍都会皱起眉头,然后嘟囔着将窗户打开,不管外面的风有多大。为此很多男生看不怪他,说他是“八角”(与众不同的意思),假格局。

    祥子睡在下铺,上铺的男生是周巷镇上的。这个男生经常不脱鞋就踩着祥子的床角往上爬,祥子跟他说了好多次,周巷男就是充耳不闻。周巷男还经常将吃剩的瓜子壳洒落在祥子的床上,祥子每次都默默地用手一颗颗地捡起来。周巷男看在眼里,心里会偷偷地笑。

    上了高中的祥子初次展现了他的体育天赋,短跑,跳远的成绩远远超过班上的其他同学。在学校开展的春季运动会上大展雄风,取得两项冠军,他们班也为此获得了总分第一的好成绩。那天晚自习下,祥子因故迟回宿舍,刚走到宿舍门口,他听到里面一阵阵笑声。“你还别说,这矮子还真行,拿了两个冠军。”,“千万不要小看了矮子,你们没听过人家说矮归矮,一肚子拐。人家都说个子矮的人心大呢,鬼坏。”祥子站在门口,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桑树林中的那一幕,一种久违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踢门,却又忍住了。

    祥子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开始锻练身体,农村中学地皮大,操场也大。跑一圈下来也有四五百米。常常同学们刚开始去做晨操,祥子已经在操场上跑了二十圈,单杠双杠也练了几十下。一学期下来,祥子的胳膊腿粗壮了许多。

    五月的一个晚上,祥子跟往常一样,下来自习往宿舍跑去。突然,他感觉到今晚有点不同寻常,操场上晃动着四五个男子的身影,看样子不像本校的学生。果然,一个男生向他走来。“你是哪里人?”,“我是界首人,怎么了?”祥子不解。“我们也是界首的,今天是来寻仇的。你是界首的,咱老乡帮老乡,替我们把几个临川的学生叫出来,今晚好好收拾他们!”。其中一个长头发,喇叭裤对祥子说。

    “你们怎么可以来学校打人?”祥子愤怒起来。“这你不要管,我们纯属江湖恩怨,你只管把人给骗出来就行。这是名单。”喇叭裤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祥子,祥子一手甩开纸条:“这是学校,不是黑社会。你们赶紧回去,不要丢我们界首人的脸。”“嗨嗨,这臭小子,你这是胳膊肘朝外啊!看来是想讨揍啊!”看着个头不高的祥子,又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男生走上前来,挑衅地用胳膊拐了祥子一下。“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学校,不要闹事!”旁边有三五个同学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我们今天就闹事了?怎么着?”喇叭裤几乎要将脸凑到祥子的脸上。“好,想闹事,先过了我这一关。”。“哈哈!”几个男子笑了起来:“就你?”“就我,怎么了?”祥子冷静得出奇。“如果过不了我这关,请你们立即走人,从此不许再来挑事。”“好,你既然这么说了,爷们成全了你,也是为了警告你,不要充什么英雄好汉!不过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五打一……”喇叭裤话音未落,祥子将手中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过学校不是打架的地方,走,到后面的打谷场去,一对一,单挑。”

    月光下,祥子挥舞着拳头,像一只发怒的牛犊,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个英雄豪杰的身影,水浒中武松,少林寺里的觉远,还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祥子的对手,一个一个地败倒在他的手下。就在他准备收手的时候,几个男子一起再此向他扑过来,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像一只只要吃人的老虎。祥子的心里嗖地一凉,随即哎呀一声大叫,然后闭上眼睛,将平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站着一脸严峻的班主任和老校长。

    祥子闯大祸了,那五个其中的一个人被祥子打断了腿。当地派出所已经介入此事,临川中学由于疏于管理出了安全事故将要面临县教育局的通报批评,班主任和老校长将要受到相应的的处分。班主任的职称肯定今年肯定上不了了,老校长得记过,临川中学门口那块挂了五年的优秀学校的牌子也会被摘除。得知这些以后,祥子哭了,生平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老校长拍拍祥子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

    祥子辍学了,他的学习生涯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夏天。

    (三)

    辍学后的祥子家里一片阴云,祥子在西屋的木板床上睡了整整三天,家里人一句抱怨也不敢有,这三天里,祥子只在妈妈的泪眼下勉强喝了几口汤,整个人瘦了一圈。在农村,这样年纪的男孩只有两个出路,要不去工厂上班,要不学一门手艺。那个晚上,老校长来到祥子的家里。

    白炽灯泡下,三个男人围坐在榆木方櫈上。祥子爸转身从老爷柜上摸来一包“红杉树”牌香烟。老校长指了指桌上的“云烟”:“抽我的,一样。”祥子爸憨憨一笑:“在我家,抽我的。”老校长推开祥子爸的手,从烟壳里抽出两根;“一样,一样。”祥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祥子妈站在房门口,眼睛红红的。

    “老戴,今天我来是为了祥子的事。”老校长吸了一口烟。

    “祥子闯了祸,给你们添麻烦了。”祥子爸举烟的手微微颤抖,祥子妈转过头,抹起了眼泪。

    “这不全是孩子的错。我们……”老校长的话还没说完,祥子爸接了过去:

    “秦校长,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不提。”

    “你不提,我这心里不安。孩子在家也不是个事,我的想法是让他在家休息一年,等明年事情过去了,我再去找找教育局的领导,看能不能复读。”老校长的话让祥子的爸妈看到了希望。一直沉默不语的祥子却开了口;“不。”,声音不高 ,却不容置疑。

    空气有点凝固,沉默了一阵后,还是老校长开了口:“既然这样,我看还是先找个事情做起来吧。你看啊,这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打工的,学手艺的,最不济在镇办厂上班。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祥子聪明,头脑灵活,不能在厂子里干死活。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看祥子还是学门手艺比较好,有前景。”

    祥子的父母不作声。“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祥子究竟干什么,最终还得是他自己决定。我,包括你们都只能提参考意见。”老校长说道 。

    “那是,那是。”祥子的父母附和道。就这样,老校长与祥子的父母又拉呱了一些闲话便离开了。随着老校长的离开,祥子的心里也翻腾起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永强来看他了,后面还跟着他的妹妹秀珍。一年多时间里,秀珍长高了点许多,比以前更秀气。真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祥子隔着窗户看着笑吟吟的秀珍,突然又想起宝凤来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呸呸”了两下。

    “永强来了。”祥子妈在院子里洗被子,看到永强心里很复杂,勉强笑了笑。永强钻进祥子的房间里,祥子扑通一声关上房门。秀珍依旧笑着,对祥子妈说;“大妈妈,我来帮你洗被子。”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口。

    “哎呀,这怎么行?我自己来。”祥子的妈妈伸出满是泡沫的手拦着秀珍。

    “不碍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洗快一点,趁着好太阳,一早干。”秀珍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

    祥子妈赶紧站起身让出屁股下的小板凳,“你坐,你坐。”

    “我年纪小,蹲得动,你坐吧。”秀珍笑嘻嘻的,一脸甜样。

    祥子妈的心里突然一动,随即开心起来:“好好,一块洗。今晚上就在大妈妈家吃饭。”

    秀珍低头一笑,没有拒绝。

    转眼到了黄昏,祥子跟永强一直在房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能听到祥子的笑声了。祥子妈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厨房里,祥子妈在灶膛烧火。秀珍在灶上帮忙。煮鲫鱼,炒韭菜,炖鸡蛋,忙的不亦乐乎。祥子妈的脸被灶膛里的柴火熏得红彤彤的。祥子爸从村头的小卖部里特地买来两瓶茉莉花啤酒,一家人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秀珍初中毕业后在镇上的一家百货店上班,半日制。休息的时候她常常以各种借口来祥子家。祥子妈也喜欢她,一来二去,祥子渐渐地发现秀珍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特别是秀珍低头一笑的温柔样儿,很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华筝。

    一个午后,秀珍来祥子家说是来跟祥子借一盒童安格的磁带。磁带在祥子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祥子蹲下身子,打开柜子翻腾起来。梅艳芳,陈明真,张学友,刘德华,陈百强,祥子找一盒随手往床上一扔,不一会,床上扔满了磁带,就是找不到童安格,看着空空的抽屉,祥子有点沮丧地站起身,可能是蹲得太久的原因,祥子的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正好撞在秀珍的身上。秀珍吓得一下子抱住他,当两个年轻的身体紧密地贴在在一起的时候,突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祥子的心里升起来,水一样软,祥子愣住了,一动不动。秀珍一下子推开了祥子,霎那间羞红了脸。祥子恋爱了。此时的爱情对于他来说就是上天的馈赠,令他沉醉其中。

    祥子和秀珍躺在棉花地里,双手枕头,看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天很蓝,蓝天下一片金色的稻田,随着秋风翻腾着,波浪一般绵延,一直与那片蓝色连接在一起。就在那金色与蓝色的交接之中,有几个挥动着镰刀的身影,他们被那片无边的金色包围着,层层叠叠,图画一般。祥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直看到圆球一样的太阳滑进那片金色之中。

    祥子不想出去打工,也不愿意学手艺。他觉得在家挺好,包一口鱼塘,养一栏鸡鸭,再过几年买台收割机,做个种田大户,过着春种秋收的日子。广播里每天都在宣传国家支持“三农”的政策,听得祥子的心里热乎乎的,总感觉有一股热血在沸腾。他问秀珍,喜欢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秀珍轻轻一笑,“你喜欢,我就喜欢。”祥子越发坚定了自己做一个新时代农民的信念。直到有一天,秀珍红着两只烂桃一样的眼睛来找他……

    祥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坚决不允许秀珍与自己恋爱的居然是永强。祥子要永强给他一个理由,永强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泥腿子,一辈子没出息。祥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只记得自己几口喝下半斤二锅头,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晚上秀珍来看他,他一句话也不说。秀珍说他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谁还愿意做农民?你看看这村子里,除了老弱病残在留守,几乎不见年轻人的影子。不光是他哥这样说,就连村子里最保守的四奶奶也是见到祥子就问他怎么还不出去?祥子看着秀珍,仿佛不认识她。秀珍抓过祥子的手,被祥子子冷冷地推了,他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秀珍是哭着离开的,祥子看到秀珍远去的身影,一口气跑到澄子河边,扑通一下跳了下去,深秋的澄子河水已经冰凉,祥子在这彻骨的寒冷里拼命一般地划水,当他颤抖着身子从河里湿漉漉上岸的时候,突然有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三)

    祥子决定出去打工了。和千万个农民工上城一样,祥子带着简单的行李,怀揣着梦想,跻身在潮水一样的人流中来到了北京,他心中的圣地。祥子经人介绍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工作很辛苦,干一天十五块钱,减去吃住,一个月也就是三百块钱左右,工资还得半年才能结算一次。每天大早挤着公交出门,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城市的热闹与繁华从来不属于他,他只在那张不足一米的小床上,闭着眼睛梦想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祥子的梦里经常有一片绿油油的土地,有被露水打湿裤脚的清晨,梦里的村庄明亮而温暖……醒来后的祥子看着钢筋混凝土之间的天空,永远雾蒙蒙的一片。

    祥子做梦也没有想到,随着那只价值两千元的“金龙牌”的电钻莫名其妙地丢失,自己会带着屈辱,一路乞讨离开北京,九百多公里的路,走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祥子白天赶路,晚上休憩在农家的牛棚羊圈。在山东地界上,他因为急着赶路,马不停蹄,最终累倒在一处破庙里,究竟睡了几天自己都不知道。当他一路艰辛,蓬头垢面地回到家乡时,祥子双膝跪倒在这块他从来不愿离开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次离开家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坦然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的人和事也终将如一帧老照片常存于自己记忆当中。祥子去了高碑店,一个离北京不远的地方。在这里,他自己找到了一份做快递的工作,还认识了一位叫做高丽的北京女孩。

    女孩很朴实,扎一个小马尾,圆圆脸。每次祥子去她所在的公司送件的时候,女孩都会朝他一笑。时间久了,自然就熟识了,还有了彼此的通讯方式。有一天,祥子为了赶时间闯了红灯,被警察拦下,手举一面小旗子,等候着下一个闯红灯的人。女孩知道后,骑着自行车赶来,站在他的身边,夏日中午的太阳很毒,女孩的脸上晒脱了皮,就是不肯离开。祥子知道女孩是喜欢他的,这样的喜欢让祥子很痛苦,他想到了宝凤和秀珍。

    女孩向祥子表明心迹的那天,是在祥子的病床前。祥子被人打了,打他的是一群来自东北的流串犯。祥子在送快递的路上看到这群人正在抢一个老人的包,立即停下自行车,上前制止,包没被抢走,自己却在一阵拳脚之间失去了知觉。面对女孩的表白,祥子选择了拒绝。为了躲避这段不可企及的感情,祥子再次选择了离开……

    当别人给祥子介绍大琴的时候,祥子已经是一个技术娴熟,可以独挡一面的木工。当一脸腼腆的大琴站在祥子面前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该成家了。面对祥子不温不火的态度,大琴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的条件不差,高中学历,有模有样,嘴一张,手一双,关键是有思想。大琴与祥子也是同乡,对祥子的情况多少了解一点,她觉得祥子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嫁给这样的男人不会吃亏。抱着这样的想法,恋爱中,大琴是占主动的。

    果熟蒂落,不久,祥子和大琴结了婚。婚后生了一个大小子。大琴果然是个有魄力的女人,她随着祥子一路打拼,一直来到淮扬市,在淮扬市的北区买了一套房,并且注册了一家装潢公司。

    祥子成了有车族,一辆二手的福特在他的的操纵下四个轮子转得飞快。他不想在车上花太多的钱,也不想买什么所谓的名车。汽车说到底就是代步工具,也是消费品,把钱花在车上没什么实在的意义。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祥子看见拖拉机手根宝驾着拖拉机那股牛劲心里羡慕得不行,总想着自己那一天能开上拖拉机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现在有了汽车真的已经够奢侈了。

    大琴跟他想的不一样,为买这辆二手车,夫妻俩呕了不少气。大琴要买新车,牌子也要说得过去。大琴在服务行业工作,说话尖刻,她说现在这社会很现实,就是狗眼看人低,你穿什么样衣服,人家就给你什样么脸。你是做生意的,开什么样的车,人家就跟你谈什么样的交易。祥子不服气,做生意靠的是质量,服务与诚信,这跟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大琴就铲他,什么叫没关系?你不记得京华城驾校的那个姓周的教练那副嘴脸了吗?

    祥子最怕大琴提到这件事,一提到浑身冒火,这小周教练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主!

    小周教练与祥子是新浪好友,互粉,也就是互相关注。祥子注册新浪微博纯粹是一个意外。祥子才到淮扬的时候经人介绍给一户人家做装修。他每天大早来,一直到天黑透了才走。闷头闷脑干活,从来听不到他说句闲话。偶尔接个电话都很匆忙:我在干活,有什么事等我干完活再说。他与这户人家签订的合同是全包,按理说只要按工期交付就完事了,在材料上也可以多赚一点。但是祥子却没有这样想过,一颗螺钉都要精挑细选,生怕有什么差错。他做活仔细,板扎。叠角投榫,丝毫不差。这家主人看中他吃苦耐劳,有心帮他,于是跟他说可以注册一个新浪微博号,可以拓展同城业务。祥子开始对这样的办法不太认同,心想从来还没听说过在微博上做生意。这户主人于是打开电脑,进入微博让他见识什么叫做微商时代。当祥子在微博上看到自己一家家微商做得风生水起,特别是看到一碗被网络炒红的解放桥蛋炒饭时他动心了,因为这家蛋炒饭他经常去吃,这家生意火爆到排队等餐可以等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从柜台前一直排到店外的路牙上,等餐的人的那种执着于虔诚让他感到惊叹,他今天才知道除了好吃更有网络的宣传与推广。这家主人对他说:酒好也怕巷子深,网络时代,要推介自己最好的平台就是互联网。一来二去,他与这家主人成了好友。

    祥子在他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微博账号,他在微博里介绍自己的公司,晒装修效果图,写装修的那点事,就这样一点一点积累的自己的粉丝,有好几笔生意还真的是通过微博互动了解后做成的。小周教练就是众多同城粉丝中的一个。小周教练通过微博知道祥子是个老板,对祥子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当祥子跟他说想学驾照买车的时候,小周教练一拍**:“大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不过这学费少不了。你是做生意的,当然知道一等价钱一等货。我们驾校的学费固然是贵了点,但是服务是一流的,现在不是什么都讲服务嘛!哥,你懂的。”祥子本来还想考虑一下,看到小周这样真诚,也爽气地说:“好,都是兄弟,钱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你多给一点练车的机会给我,我要学就得学好,不能做马路杀手。”小周教练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激动;“哥!你放心!这车只要一闲下来就是你的,刮风下雨兄弟我开车亲自去接你!”。祥子很高兴,微博粉丝真不错,有的不一定就比身边的兄弟差。

    那个桃花如面柳如眉的阳春三月,祥子如约来到小周所在的京华城驾校。当骑着辆破旧电动车,满身灰尘的祥子站在小周面前的时候,小周的脸色瞬间僵化。他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位地地道道农民打扮的男子与微博里那位品味十足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小周教练,我刚刚从工地赶来,你看现在能不能给我去报个名?”祥子憨憨地笑道。“哦,行,你跟我来。”小周转眼间有恢复了常态。祥子交完学费,按原来的计划,小周教练是想请他到办公室坐坐,喝上一本绿茶的。可是现在的小周却改变了主意:“那啥,我这里有点忙,不能陪你了。”

    “不需要不需要,已经耽误你时间了。你忙,我正好也要到一个客户家里,他们家自来水下水管道破了,我去换一下。”祥子看了一眼绑在车座上的自来水软管。“你,一个老板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啊?”小周教练三分不解,七分带着试探。

    “什么老板?兄弟高抬我了。我是从农村来的,给人家搞搞家装,靠手艺吃饭。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手下就五六个人,老板伙计一个样。”祥子实诚地说。

    “那好,好好,你忙吧”,小周求之不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考理论?”“你等我电话吧!”正在这时,小周教练的手机响了,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便掉头去接电话,一边接一边往回走,一直走回驾校的办公楼里。祥子看着他的脊背,半天才回过身来,他愣了一会,骑上电瓶车离开了京华城驾校。

    从那天开始,小周教练就不再微博上与祥子互动了,不转不评不点赞。好像蒸发了一样。祥子打他电话叫他安排学车,他总是推三阻四。祥子隐约感觉到这个小周教练是个势利的人,但又不想说破。祥子自己在心里傲气,我不跟你学了,我自学!有了这个主意,祥子先从二手车市场将这辆福特买了回来。买回以后他讲自己遭遇和想法告诉了那位教他注册微博的好友。好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听此事,也为祥子不平。于是他每天晚上将祥子的车开到淮扬市北郊的一块大空地上,硬是手把手地教会了祥子开车。当祥子顺利通过考试的时候,小周教练的嘴巴张得像只蛤蟆。祥子下了车,对小周说;“兄弟,今晚我请你吃饭。”小周涨着猴腚一样的脸,结巴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周教练居然真的去吃饭了。事后,大琴骂道:“姓周的不要脸,你就是犯贱!”祥子很坦然:“做人不要太计较,请他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不息身份。”大琴气得把祥子的枕头扔到沙发上:”我受不了你这样了!”祥子笑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农村有句老话,量多大福多大。我妈跟隔壁姚大娘家为箍院墙的事情打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把子孙仇都结了。现在不照样和好了,老姊老妹的叫的热热闹闹。留点好事给人家去想想,是人,他总有良心。”大琴不做声了,顺手去厨房给祥子盛了一碗酸梅汤,狠狠地往桌上一放;“你这几天忙得嘴角都起泡了,喝点酸梅汤降降火。”祥子把酸梅汤端到大琴的面前;“我看你这火气比我大,这汤还是你先喝。”大琴看着祥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四)

    春节后的淮扬市的中心大道上一片喜庆祥和。家家店铺门前挂着红灯笼,贴着红福字。车来人往,热闹非常。一辆屁股后面贴着烫金对联的银灰色轿车在这如流的车海中显得格外显眼。祥子满脸喜气地手握方向盘,他是要去参加一个同乡会。祥子到淮扬市这几年也遇到不少同乡,他们在淮扬市混得都不错,做生意的,搞小作坊的,在企业做主管的,也有考上大学分配在机关事业单位的,零零落落也聚过几回。可是这一次却是一个大的聚会,是一个在上海做消防器材的同乡策划安排的。祥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五六桌人当中,他一眼认出了宝凤。

    宝凤比以前更有味道了。特别是一双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大,更有神采。后来祥子才知道,宝凤开了眼睑,纹了美瞳线。看到宝凤的那一刻,祥子的心有点 慌慌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中考那年查分一样,经不住要深呼吸。宝凤也认出了祥子,她一脸微笑,非常熟识地向他走来。

    “祥子,你还认识我吗?”宝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点媚,眼角与鼻翼两侧便显现出几条细纹。祥子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认识!”“啊呀,承蒙你还认出我来,很多同学都已经认不出我了,岁月不饶人啊,老了。”宝凤自怜地摸摸自己的脸,几分矫情。祥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幸好人多,你一句我一句便冲散了尴尬的气氛。

    酒宴结束后,大家都互留了通讯方式,互加了微信。宝凤当然也不例外。宝凤的微信名很有诗意,也楚楚可怜,叫做:小手冰凉。这个微信名曾让多少男人生出了怜香惜玉之情,也有一些男人把她想象成风情万种的蝴蝶夫人。祥子不知道蝴蝶夫人,他只是隐隐感到宝凤的出现会给他现在的生活带来变化。祥子相信自己的感觉,宝凤看他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这种眼神像一把无形的软钩,一点点伸到祥子的心里,轻轻地拖拽着他。祥子想抗拒,却又着了魔一样地迎了上去。

    从这天开始,祥子成了一个有**的男人。宝凤很会聊天,何时悲何时喜,怎么进如何退掌控自如。祥子就这样被她牵着,一步步跌进她的温柔之中。

    “祥子,我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我想说出来,又担心……”祥子华为P8手机的绿色护眼背景上,是宝凤发来的消息。

    “什么秘密?”祥子问。

    “哎!还是不说吧,怕被你笑话。”宝凤发来一串哀怨的表情,祥子仿佛看到了眉间微蹙的宝凤。

    “我怎么会笑你。”祥子发了一个拥抱。

    “你知道吗?上学是时候我就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今天你告诉我,你喜欢过我吗?”宝凤发来一长串的句子后面是一个害羞的卡通女孩。

    祥子抓住手机半天没有回复,他想起了那个月夜的桑树林,那个个子高高的孙大林。

    “祥子,你在吗?祥子,你说话呀?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宝凤着急了。

    “喜欢。”祥子写了两个字。

    突然,宝凤发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拳头,就在祥子不知所以的时候,紧接着又是一大段文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向我表白?如果你当初向我表白了,今天我们肯定会在一起。我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再不会像现在一样被人抛弃……”

    祥子看着这段话,冷笑了一声,宝凤,你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他想告诉她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却又打消了念头。他不能说,说出来就是自取其辱。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他能原谅小周教练,就能原谅宝凤。更何况,宝凤毕竟是他最初的爱。想到这里,祥子的心里坦然了许多。

    “宝凤,我会好好保护你。”祥子想说爱,想说照顾,想来想去还是用了保护这两个字。

    “真的?”宝凤紧追不放。

    “当然”祥子大气凛然。

    接下来的日子里,祥子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之中。这种偷偷摸摸,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感觉令祥子感到兴奋。宝凤步步逼近,祥子欲拒还迎,等到祥子投石问路的时候,宝凤又绕道而去。这一来一回的,犹如猫捉老鼠一样,新奇又刺激。祥子喜欢这样的感觉,宝凤每一次向他示好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他仿佛看到少年宝凤穿着粉红的衣衫向他步步走来。

    终于有一天,宝凤得知祥子要来她居住的城市无锡买材料时,向祥子提出来在无锡的家里见面。祥子犹豫了。那个晚上,宝凤的频频发来微信,全不顾祥子此时方不方便。祥子借故头疼,跟大琴说一个人睡小房间。钻进小房间的祥子心里突突直跳,他不敢想象面对宝凤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宝凤的时候,大琴轻轻地敲门。祥子吓的赶紧关掉了手机。

    “睡了吗?”门外大琴问道。

    “没……”祥子吱呜着。

    “我给你炖了天麻汤,你没睡就开门,乘热喝了。”大琴温柔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祥子的心里一阵内疚。

    祥子开了门,大琴的手上端着一只兰花碗,祥子接过碗,一口气将汤喝了下去。大琴收回碗,递过一张湿巾;“早点睡,不要玩手机了。儿子快高考了,你也收收心,儿子最听你的话,从小到大你是他的榜样。”大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祥子的心里翻腾了半天。

    这一夜,祥子几乎未眠。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祥子的心里有了主意。

    当宝凤得到祥子同意来家中见面的消息时,欣喜若狂。这天她早早起床,开始梳妆打扮。衣服一件件地换,直到自己感到满意为止。宝凤的丈夫几年前跟她离婚了,丢下这套三居室的房子。除了这房子,宝凤一无所有。她知道祥子这几年挣了一点钱,也知道祥子曾今喜欢过她,所以有心攀附祥子。她甚至想过祥子也可以像她的前夫抛弃她一样抛弃妻儿跟她在一起,这样她的下半生便算是有了依靠,这也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归宿。宝凤相信凭着自己的魅力对付老实巴交的祥子还是有几分胜算。

    餐桌上早早放了一瓶白酒,几个小菜。宝凤像想着她与祥子喝酒,**,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她不停地对着梳妆的镜子审视自己的妆容,生怕有一丝缺憾。她也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的**,自己感到很满意。她想到再过几个小时,祥子摸到这双还算饱满结实的**会是什么样的反映时笑了起来。在祥子面前,宝凤充满自信。

    门铃响了,宝凤的心里也紧张起来,她对着镜子照了最后一眼,便匆忙开门。门开了,祥子满面春风站在她的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宝凤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她心不在焉地将祥子迎进屋子里。宝凤感到这顿饭酒不醇,菜也不香,自己不是跌落筷子便是撒了酒。祥子倒是很从容,谈笑风生。等到结束,祥子告辞,宝凤关上门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

    宝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祥子,就在她握住手机不知所以的时候,祥子的发了一条微信。“宝凤,谢谢你。我知道伤你心了。我不对,不该让你有想法。我知道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他留给你这套房子也留下三万块的房贷,我会帮助你的。找个合适自己的人,不要作自己。”宝凤看完这条短信,嚎啕大哭。

    (五)

    祥子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卖油端子的安徽女孩,女孩子很瘦弱,跟着母亲来到淮扬市讨生活。母亲在一家服装厂做机工,女孩就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子。油端子是一种面食,用白铁皮做模,浇一层和稀的小麦面,中间夹着萝卜丝馅,放油锅里炸至金黄。小姑娘做的油端子里酥内嫩,鲜咸适中,生意不错。祥子下班回家也经常买上几只当佐粥的点心。

    小区有个保安,姓郭,个子不小,头大。人家背后叫他郭大头。郭大头没事的时候就站在女孩的摊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女孩子只管低头做事,不敢轻易作声。听说这个郭大头想过女孩的心思,女孩子不从。郭大头常常是就自说自话,有时候跟来买东西的顾客搭讪。临了的时候回顺手带走几只油端子:“今天没带钱,改天给你。”女孩不说话,笑笑。

    那天晚上,祥子下班回来路过女孩的摊子,摊子前没有什么人,祥子想买几个油端子带回家。正在这时,郭大头走过来;“你不要买了,这几个剩下的都是我的。”祥子说那好。女孩子突然抬起头;“这几个让人家这位大哥带走吧。”

    “算了,保安大哥买了,我就不要了。明天再来。”祥子准备离开。

    “他不买。”女孩说道。

    “谁说我不买的?”郭大头气愤了。

    “你前几次买油端子的钱还没有给呢。”女孩的声音不大,祥子却听得真真切切。

    “你……我就不给了,怎么样?你在我们小区的地盘上摆摊子,我没收你摊位费,没向城管执法大队举报你就是对你的恩惠了,吃你几个油端子吃不起?”郭大头叫起来。

    “保安大哥,我这本来就是小本经营,赚不了几个钱,养家糊口都难。”女孩可怜巴巴的。

    “不要废话!明天起你不要在这里摊子了!你摆,我就拆!”郭大头一脸愤怒。

    祥子掉转头来。“老郭,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人家靠着几个小钱养家呢。”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白吃了怎么样?她在我的地盘上摆摊……”郭大头的话还没有说完,祥子就抢了过来:“你的地盘?你不过就是这个小区的保安,要说地盘也是我们业主的地盘。”

    “保安怎么了?你瞧不起我们保安?你了不起!”郭大头激怒了。

    “我没有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做了让被人瞧不起的事情”祥子不甘示弱。

    “好!好!我把钱给了,明天我就打电话给城管执法,端了她的摊子!”郭大头恶狠狠地叫起来。

    “保安大哥,这钱我不要了!不要了!”女孩子听到要端了她的摊子,吓得哭起来。一边拽住郭大头的手。郭大头想甩甩不掉,盛怒之下,一脚将女孩踹倒在地。女孩蜷缩在路边上,一动不动。看见女孩倒在路边,郭大头转身就跑。

    “站住!你回来!”祥子大声叫起来,见郭大头没有回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拖住郭大头。

    “你少管闲事!”郭大头叫道。

    “这不是闲事,你必须将女孩子送到医院检查!”祥子指着女孩。

    “关你鸟事!”郭大头耍起无赖。“我不送,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送,也行,那我替这个孩子还你一脚!“祥子说着抬起右脚向郭大头踹过去。被踹的郭大头被激怒了,他转身向祥子扑过来,祥子泥鳅一样滑了过去,两个人便厮打起来。

    人越聚愈多,大家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只见祥子向一只敏捷的豹子;“这一拳,叫你知道不能白吃白拿!这一拳,告诉你不能欺凌弱小!”郭大头在祥子的拳头下终于求饶。

    有人认出了祥子,出来做拦停。祥子也住了手。“祥子,我听说郭大头欺负一个女的被你打了,开始还以为被欺负的是你老婆。”

    “他要是欺负我的老婆我打断他的腿!”祥子整了整衣服。女孩被大家搀扶起来,她微微颤颤地来到祥子的面前;“谢谢大哥。以后我恐怕不能这里摆摊了。”

    祥子想了想说:“不要摆摊了,明天到我公司来上班吧,我正好缺个材料员。”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祥子说:“我说的是真话。”

    回来后,祥子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琴。“你都已经决定的事了,还问我干嘛?”

    “决定了更不能瞒你。”

    “你瞒我的事情瞒得还少了?”大琴看了祥子一眼,祥子的脸红了一下。“这事做得对。不过,你记住,要帮人必须是真帮人,千万不能借着帮人欺负人。”

    “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从农村来的,这些年一步步走得多不容易,遇到过坏人也遇到不少好人,也得到过别人的帮助。没有人家的帮助,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想想在农村的时候,多单纯啊!”祥子有点动情。

    “你总是惦记着农村,儿子说过了,他准备报考淮扬市农学院,将来到老家去做个新农民。”大琴说道。

    “真的!真是知父莫若子啊!我几乎天天梦到老家的庄稼地。”祥子激动了:“一场春雨,都能听到禾苗拔节的声音。”

    “你的梦儿子帮你圆了。”大琴嗔怪地看了祥子一眼。

    “做农民有什么不好?”祥子又直起脖子。

    “好,好,没说不好。更何况现在是新农民。”大琴连声说。

    “嘿嘿!”祥子笑笑出了生,他看着桌上儿子在油菜花地里的照片,猛地竖起大拇指:“好小子!老爸陪你回老家!”

    太阳跳出来了,天空中飞来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唱歌一般。(完)